堪培拉联邦重型机械实验室，地下三层，特种动力测试中心。
这里的空气浑浊，高浓度的柴油燃烧废气混合着被高温蒸发的焦糊机油味，形成了一团灰蓝色的雾霾，悬浮在封闭的空间里。即使技工们都戴着厚重的工业防护面罩，那种辛辣的气味依然能钻进鼻腔，让人喉咙发紧。四台巨大的工业排气扇在头顶疯狂旋转，却依然无法完全抽走那令人窒息的热浪。
在测试台中央，那台代号海格力斯的实验型重型船用柴油机，已经连续在极限工况下咆哮了整整七十个小时。
它像一头被激怒的钢铁怪兽，六个巨大的气缸有节奏地爆发出轰鸣。机身在剧烈地颤抖着，固定基座的特种钢螺栓，都在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连接在输出轴上的巨型水力测功机里的水已经沸腾，仪表盘上的指针疯狂跳动，显示它正稳定地输出着惊人的1200马力——这是这时世界上单机功率最大的潜艇用柴油机。
库尔特·施泰纳，这位年轻的德国工程师，此刻看起来就像一个刚从煤矿里爬出来的。他那件洁白的实验室大褂早已变成了油腻的黑灰色，脸上满是油污。但他根本不在乎，只有镜片后的双眼依然布满血丝地紧盯着仪表盘上跳动的指针。
“警告！三号气缸排气温度达到660度！仍在上升！”一名负责监测热电偶数据的助手大喊，他的声音在巨大的机械噪音中显得微不足道，必须通过喉震式通话器才能传达。
“润滑油泵压力下降百分之十五！主轴承出现异常震动频谱！可能是活塞环即将因过热而咬死！”另一名技工也发出了紧急警告，他的手已经放在了红色的紧急停车按钮上方。
站在加厚防爆玻璃观察窗后的埃里希·冯·贝克，看到这一幕，焦急地抓住了通话器的话筒：“库尔特！够了！停下来吧！七十个小时已经创造世界纪录了！德国曼恩公司最好的成绩也不过是四十八小时！再跑下去它会炸缸的！”
“不！绝不！”施泰纳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传出来，因为疲劳和亢奋而变得嘶哑，带着一种偏执，“亚瑟殿下要的是七十二小时！少一分钟都不是合格的战争机器！它必须撑住！它能撑住！”
他扔下手中的记录板，抓起一把巨大的管钳，像个疯狂的驯兽师一样冲向那台正在喷吐着黑烟和火星的机器。他在剧烈的震动中，冒着被烫伤的危险，强行微调了三号气缸的燃油喷射泵阀门，试图降低它的燃烧温度。
“冷却水！给我加大外部冷却水流量！”他对着身边的技工们吼道，“把消防水龙带接过来！直接对着缸体外部喷！快！”
技工们拖来了两根高压消防水龙带。当冰冷的水柱直接冲击在已经呈暗红色的铸铁缸体上时，瞬间腾起了一团巨大的白色蒸汽云。
“滋滋——”
蒸汽中传来了金属收缩声，仿佛钢铁正在尖叫。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在工程学上，这种极端的冷热交替极有可能导致铸铁缸体直接炸裂。
观察窗后的冯·贝克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屏住了呼吸。
但它撑住了。纽卡斯尔特种钢材实验室提供的镍铬钼合金铸铁经受住了这考验。
在白色蒸汽的笼罩下，那头怪兽的咆哮声虽然略显嘶哑，却依然连贯、有力。温度计的指针开始缓慢地回落到了安全红线以内。
七十一小时……七十一小时三十分……四十五分……
当墙壁上的巨型机械计时器终于跳到“72:00:00”的那一刻，施泰纳猛地拉下了红色的紧急切断阀。
“轰——嗡——”
巨大的轰鸣声戛然而止。实验室瞬间陷入了一片耳鸣，只剩下冷却水滴落在热金属上的“嘶嘶”声，和人们粗重的喘息声。
施泰纳脱力地靠在滚烫的机器旁，慢慢滑坐在满是油污和积水的地上。他摘下满是雾气的眼镜，用脏兮兮的袖子胡乱擦了擦眼睛，然后举起一只还在微微颤抖的大拇指，对着观察窗后神情复杂的冯·贝克，露出了一个笑容。
“我们……驯服它了。”
两天后，联邦宫，秘密战略室。
亚瑟坐在办公桌后，仔细翻看着桌上那份还沾着机油指印的测试报告。他抬起头，看了看站在面前的两位功臣。虽然他们已经洗干净了澡，换上了整洁的西装，但施泰纳和冯·贝克的脸上依然带着无法掩饰的深深疲惫。
“了不起。”亚瑟合上报告，由衷地赞叹道，“先生们，你们不仅创造了一台机器，你们为这个国家创造了一颗强壮的心脏。它将改变我们未来的海军战略。”
“殿下，有了这台成熟的发动机，我们的虎鲸级远洋潜艇就不再是图纸上的幻想了。”冯·贝克激动地展开了一张巨大的蓝图。
那是一艘比之前的实验性鸭嘴兽级庞大得多的水下战舰。它采用了先进的流线型双壳体结构，设计水面排水量达到了惊人的800吨，水下排水量接近1000吨。
“装备两台海格力斯柴油机，它的水面最大航速可以达到16节，经济航速下续航力足以从悉尼航行到东京再返回！”
冯·贝克的手指在图纸上划过那些复杂的线条：“而在水下，依靠我们新研发的高密度铅酸蓄电池组，它可以以5节的速度潜航20小时，或者以2节的静音速度潜伏三天三夜。它将装备舰首四具、舰尾两具533毫米重型鱼雷发射管。六枚鱼雷的齐射，足以击沉这世界上任何一艘现役的战列舰。”
“批准建造。”亚瑟毫不犹豫地拿起钢笔，在图纸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首批四艘。我要它们在两年内形成初始战斗力。科克图岛船厂的潜艇专用船坞已经准备好了。”
他放下笔，站起身，目光变得深邃而凝重，说道：
“但是，先生们。有了强壮的心脏，我们还得有足够的血液。”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敲击着：“柴油机是个贪婪的怪兽。它不吃我们澳洲盛产的煤炭，它只喝那种黑色的液体——石油。”
“目前，我们联邦几乎所有的石油供应，都依赖从美国标准石油公司和荷属东印度的皇家壳牌公司进口。这在和平时期没有问题，只是多花点钱。但一旦战争爆发……”
亚瑟的手指在太平洋海图上划过一条长长的尼的海上运输线，然后重重地切断了它。
“这就是我们最脆弱的血管。敌人的巡洋舰只要切断它，我们那些昂贵的钢铁巨兽，就会立刻变成一堆废铁。”
他按下了桌上的呼叫电铃。
几分钟后，一位身穿卡其布野外考察服、皮肤被热带阳光晒得黝黑的中年学者走了进来。他是联邦地质调查局的首席地质学家，埃奇沃思·戴维教授。
“戴维教授，请坐。”亚瑟开门见山，“我需要你帮我找到属于我们自己的黑色血液。不惜一切代价。”
戴维教授推了推鼻梁上的圆框眼镜，显得有些为难：“殿下，这几年我们在澳洲大陆进行了广泛的勘探。虽然我们在新南威尔士和昆士兰发现了储量惊人的煤矿和铁矿，但石油……目前还没有令人振奋的消息。这片古老大陆的地质结构，似乎并不利于石油的大规模富集。”
“大陆没有，那就去岛屿。”亚瑟并没有失望，他的手指离开了澳洲本土，指向了北方那片郁郁葱葱、充满了原始气息的热带群岛——新几内亚。
“这里。”亚瑟的手指点在了巴布亚湾那片曲折的海岸线上，“英国和德国瓜分了这座大岛。但我研究过一些早期探险家和传教士的报告，在那里的原始沼泽地里，经常有黑色的、粘稠的油状物天然渗出地面。当地的土着甚至用它来燃烧照明，或者涂抹在身上防虫。”
“您的意思是……巴布亚？”戴维教授的眼睛亮了，作为地质学家，他的直觉被唤醒了，“那里是新生代的地质构造，有厚重的沉积岩层，确实……确实非常适合石油的生成和储集！”
“不仅是巴布亚。”亚瑟的手指继续向西北延伸，越过阿拉弗拉海，落在了那片星罗棋布的巨大群岛上——荷属东印度（今天的印度尼西亚）。
“荷兰人已经在苏门答腊和婆罗洲发现了巨大的油田，赚得盆满钵满。但我相信，那只是冰山一角。在帝汶岛，在塞兰岛，在我们家门口的这些岛屿上，一定还埋藏着未被发现的宝藏。”
亚瑟转过身，看着戴维教授，眼中闪过一丝冷酷的光芒。
“戴维教授，我将给你最充足的经费。我还会给你派一支由cSb特别行动队伪装的护卫队，他们装备精良，可以保护你们免受猎头族和鳄鱼的伤害。”
“我要你以皇家地理学会科学考察的名义，深入英属巴布亚，甚至是德属新几内亚的边境地区。去找到那些油田！把它们的位置，精确地标在我们的军用地图上。”
“至于荷属东印度……”亚瑟转向了一直沉默站在阴影里的情报局长道尔，“那是未来的大棋局。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先搞清楚棋盘上哪里有金子。向那里派遣我们最好的商业间谍，让他们伪装成寻找投资机会的橡胶种植园主或者木材商人。我要知道荷兰人每一口新油井的位置和产量。”
“这不仅是经济问题，这是联邦未来的生存问题。”亚瑟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谁控制了石油，谁就控制了二十世纪的海洋和天空。”
而此刻，在数千公里外的悉尼科克图岛，在一个封闭的船坞里，第一块属于虎鲸级潜艇的耐压壳钢板，正在乙炔弧光灯刺眼的蓝白色光芒下，被缓缓切割成型。
一个属于深海的幽灵，正在孕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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