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外夜枭怪叫,凄厉刺耳。
叶无忌后脑勺磕在青砖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刚才那点旖旎心思,被这一摔,算是摔得干干净净。
他偏过头,看到黄蓉那张冷若冰霜的脸。
这女人变脸之快,当真比川剧还绝。方才还温香软玉,转眼就是横眉冷对。
“咳……”叶无忌想笑,却牵动了伤势,眉头紧皱,“郭伯母这话酸得很。我与赤练仙子不过是……萍水相逢,哪来什么情深义重。”
黄蓉被气笑了,自己说话有一股酸味吗?
“萍水相逢?”黄蓉冷笑,居高临下看着他,““萍水相逢你能为她挡我爹的一记‘弹指神通’?萍水相逢你能跟她双剑合璧,使出那般缠绵悱恻的剑招?叶无忌,你把我当三岁孩童哄么?”
这话说得尖锐。
一旁的黄药师本来已经坐下,听得这话,眼皮子一抬,两道寒光直射过来。
“好一个萍水相逢!”
黄药师负手俯视着他,眼中精光如电:“那你倒是说说,全真教的道士,何时学了古墓派的‘玉女剑法’?又何时能与那女魔头达到心意相通、双剑合璧的境界?”
黄药师对古墓派并不陌生,年轻时他与王重阳交好,王重阳与古墓之间的纠葛他也大致了解一些。
那《玉女素心剑法》,一招一式皆是情意绵绵,需得二人情投意合,心无挂碍,方能发挥出这套剑法的无上威力。
方才那一战,稍有眼力的人都能看出,叶无忌与李莫愁剑招衔接之丝滑,绝非一朝一夕能练就。
那种交融,不仅仅是招式组合,还需要心有灵犀一点通。
“小子,蓉儿说得对。你既是全真门下,那是名门正派。李莫愁是江湖公认的女魔头。你护着她,便是自绝于正道。”
他站起身,一步步走来。
每走一步,那种无形的压迫感就重一分。
“我平生虽不喜全真教那套假仁假义,但更厌恶首鼠两端之辈。”
黄药师在叶无忌身前三尺站定,负手而立,宛如判官,“今日你若说不出个道道来,也不必等伤重而死了,老夫现在就送你上路,免得日后给全真教丢人现眼!”
郭芙吓得躲在黄蓉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想看又不敢看。
叶无忌费力地喘了口气。
他知道,这时候要是说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佛门废话,或是扯什么“冤冤相报何时了”的儒家酸理,黄药师绝对会一掌拍碎他的天灵盖。
跟东邪讲道理,得用东邪的逻辑。
“前辈……”叶无忌撑着身子,勉强坐直了些,直视黄药师。
“全真教也好,古墓派也罢,哪怕是邪魔外道。”
叶无忌咧嘴一笑,牙齿上还沾着血:“只要能杀鞑子,能保命,便是好武功!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能活下来才是硬道理。以前辈的通透,难道也要像那些迂腐之辈一样,讲什么门户之见,守什么陈规陋习?”
黄药师微微一怔,眼中厉色稍减。
他一生狂傲不羁,视世俗礼法如粪土,最烦那套虚头巴脑的规矩。叶无忌这番“实用至上”的歪理,虽显粗鄙,倒是有几分对他的胃口,颇有几分魏晋狂士的风骨。
但,还不够。
“少跟我顾左右而言他。”黄药师冷哼一声,大袖一挥,劲风刮得叶无忌面皮生疼,“武功可以是拿来用的,但那份心意相通的情意,难道也是假的?‘你们双剑合璧,若无情丝深种,岂能使得那般浑然天成?”
叶无忌心中暗骂一声老狐狸,这老怪物当真是不好糊弄。
他眼珠一转,目光忽然变得有些凄苦。
“前辈有所不知。”
“晚辈曾误入古墓,恰好碰到李莫愁在古墓中欺凌她师妹。晚辈看不过眼,便挺身而出,谁知技不如人,反而被那李莫愁……囚禁了数日。”
叶无忌垂下眼帘,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模样:“那女魔头行事……霸道得很。晚辈为了活命,不得不虚与委蛇,陪她练剑。这剑法练着练着……自然就熟了。”
“至于心意相通……”
他抬起头,看着黄药师,一脸正气:“那是晚辈天资聪颖,演什么像什么!江湖险恶,不行非常之事,难保有用之身。我想着她是女魔头,我就当自己是十恶不赦的男魔头,这心意不就合拍了?戏子入戏,尚能流泪,何况是为了保命?”
“噗嗤。”
一旁的黄蓉没忍住,差点笑出声来,连忙用衣袖掩住口鼻,假装咳嗽。
演什么像什么?男魔头配女魔头?
亏他说得出口!这小子的嘴,当真是死人都能被他说活了。
黄药师也被这无赖的解释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嘴角微微抽搐。
但这小子眼神清澈(虽然是装的),一身傲骨(虽然被打断了好几根),面对自己这般威压还能谈笑风生。
这份胆色,放眼江湖年轻一辈,确实罕见。
“油嘴滑舌。”
黄药师收了威压,脸色稍缓,但随即目光一凝,落在了郭芙身上。
“那芙儿的事,你又怎么解释?”
黄药师指着郭芙,语气森然:“芙儿说你这一路上,对她屡次轻薄,甚至还动手动脚。我黄药师的外孙女,是你能碰的?”
郭芙见外公终于要为自己做主,立刻来了精神,仿佛找到了靠山的小老虎。。
她指着自己的屁股,红着脸大叫:“外公!他……他打我这里!打了好几下!疼死了!”
“而且刚才……刚才醒过来,他还拿脸蹭娘的腿!不要脸!登徒子!”
最后这一句,简直是绝杀。
黄蓉一张俏脸顿时涨得通红,嗔怒道:“芙儿!胡说什么!”
她顿时想到自己第一次和叶无忌相见,这小子不知自己身份,也是这般轻薄,打了自己的屁股。
难道这全真教的小道士,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专喜欢打女人的屁股?
黄蓉脸颊腾地红透了,忍不住狠狠瞪了叶无忌一眼,那眼神既有羞恼,又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叶无忌只觉得头皮发麻。这小姑奶奶,哪壶不开提哪壶。这是要置自己于死地啊!
“误会!全是误会!”叶无忌赶紧举手投降,这一动又牵动内伤,疼得直吸凉气,“那是为了救人!当时情况紧急。若不用非常手段,郭姑娘还在蒙古大营里撒泼打滚不愿出来。至于刚才……晚辈那是昏头了,神志不清,真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黄药师冷笑,“我看你顺手得很。熟练至极。”
黄药师的声音低得吓人:“哪只手打的?”
叶无忌只觉头皮发麻。
这老东西是真的想剁了自己的手!
但他深知,此刻若是怂了,那就真完了。在东邪面前,越是卑躬屈膝,死得越快。
叶无忌缓缓伸出右手,在空中晃了晃。
“这只手。”
他坦然道:“前辈若要剁,那便剁吧。技不如人,无话可说。只是在剁之前,晚辈有几句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讲。”黄药师手里扣住了一枚石子。
“郭姑娘千金之躯,确实打不得,碰不得。”
叶无忌看着郭芙,眼神无奈:“但在那一刻,她是非不分,听信谗言,认定我师弟杨过是采花淫贼,提剑便砍,甚至还要砍下他的手!晚辈情急之下,实在不得已而为之。那一巴掌,不过是想让郭姑娘冷静下来,分清黑白。”
“至若逃亡路上,金轮法王那老秃驴追杀而至,郭姑娘被吓傻了,腿软走不动道,我这才托了她一下!否则她此刻已是那老秃驴手中的人质!”
“你!”郭芙气得直跺脚,眼圈泛红,但偏偏叶无忌说得句句属实。当初若不是叶无忌及时赶到,只怕杨过的手真被自己砍掉了。而且在城主府中,也确实是自己被金轮法王吓得魂飞魄散。
“我打你,是让你清醒!”
“如果是我师弟杨过,不分青红皂白就砍人手臂,不仅要打屁股,我还要打断他的腿!”
“大丈夫立于天地间,恩怨分明。你身为郭大侠河黄帮主之女,若是连是非黑白都分不清,这一巴掌,便是打得轻了!”
叶无忌一口气说完,胸膛剧烈起伏,直视黄药师:“前辈若是觉得晚辈代为管教有错,那这只手,您拿去便是!皱一下眉头,我叶无忌便不算是全真弟子!”
说罢,他直接将右手伸到了黄药师面前,闭上了眼睛。
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滚刀肉模样。
破庙里死寂一片。
郭芙被骂懵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流下来。
她长这么大,从来没人敢这么凶她。
哪怕是爹娘,也只是轻声责备。
可叶无忌的话,虽然难听,却狠狠扎进了她心里。
她回想起当时的情景,若不是叶无忌那一扔……
一阵后怕涌上心头。
良久。
“啪。”
一声轻响。
叶无忌只觉手腕一麻。
并没有想象中的断骨之痛。
他睁开眼,只见黄药师手中的石子已经化为粉末,随风飘散。
“好。”
黄药师看着他,眼神复杂,既有恼怒,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好一句‘代为管教’。”
“靖儿迂腐守旧,蓉儿护短溺爱,才养出芙儿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你这一巴掌,打得好,打得对!”
黄药师转过身,竟是不再看叶无忌,负手看向庙外漆黑的夜色,声音萧索:“这江湖,终究是靠拳头和道理说话的。你小子,有点意思。”
郭芙难以置信地看着外公,嘴巴张得老大。外公……竟然帮着外人说话?
叶无忌心中长舒一口气,背心已被冷汗湿透。这一关,总算是……
“不过。”
“我黄药师的外孙女,自然由我管教,还轮不到你!”
“但这笔账,我给你记下了。”
“你此刻有伤在身,日后我再寻你麻烦!”
黄药师大袖一挥,卷起一阵狂风。
“蓉儿。”
“爹?”黄蓉连忙应道。
“这小子虽然讨厌,但确实救了芙儿。既然没死,那就别让他死了,免得江湖人说我桃花岛刻薄寡恩。”
黄药师身形一晃,竟已到了破庙之外。
“这里血腥气太重,熏得我头疼。我带芙儿先去外面看看鞑子追过来没有。”
声音远远传来,带着几分孤傲。
“外公!我不走!我……”
郭芙还想说什么,却觉身子一轻,已经被一股柔和的力道裹挟着,不由自主地飞出了破庙。
“别废话!跟外公走!”
眨眼间,两人的身影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破庙里,只剩下了两个人。
一个躺着,一个站着。
叶无忌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身子一软,彻底瘫了下来。
这老怪物,总算是走了。
刚才那一番博弈,比跟金轮法王打一架还累。
他感觉后背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看来,叶公子的口才,比剑法还要厉害几分。”
一道幽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叶无忌抬起眼皮,正好对上黄蓉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
月光从破洞洒下,照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圣洁的银辉。
只是那眼神里,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
“蓉儿……”
叶无忌下意识地喊出了那个藏在心底的名字。
黄蓉娇躯一颤,俏脸瞬间冷了下来。
“叫我郭伯母。”
她蹲下身,两根手指捏住叶无忌的下巴。
“我爹被你忽悠走了。”
“芙儿也被你骂傻了。”
黄蓉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叶无忌,你老实告诉我。”
“你体内那股和我一模一样的真气,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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