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死巷。
风,愈发冷了。
黄蓉听罢叶无忌一番剖析,心中那团乱麻虽解了几分,然双眉依然紧蹙,未曾舒展。
“贤侄此言,未免轻巧。”
她一双妙目凝注叶无忌,“这信阳城何其之大,我丐帮眼线又已断绝,要在明日午时前寻着靖哥哥,与大海捞针何异?再者,他若有心潜藏行迹,我又该往何处寻觅?”
“伯母此言差矣,您这是关心则乱。”
叶无忌嘿然一笑,身子斜倚墙垣,手中兀自把玩着那枚破碗碎片。
“郭大侠为人方正刚毅,行事素有章法。杨过那小子回去报信,自是随侍在侧。然则此番前来搭救武氏兄弟,随行者恐非杨过一人,武三通师兄弟亦在其中,说不定连‘书生’朱子柳也一并来了。”
“朱师兄?”黄蓉口中念着,心下盘算,“朱子柳确是稳重之人,乃一灯大师高足,文韬武略,无一不精。有他在侧,靖哥哥确不至孟浪行事。”
“岂止是不至孟浪行事。”
“伯母,您且设身处地一想。倘若此刻您身在城外,仅有数人可用,面对这铁桶也似的信阳坚城,又要搭救两个必死之人,当如何处之?”
黄蓉默然不语,眼神却已微动。
若是她?
强攻硬闯,乃莽夫之举。
“声东击西。”黄蓉脱口而出。
“正是此理。”叶无忌打了个响指,“郭大侠或有心仗着神功,大马金刀杀入法场,以十八掌震碎囚车救人。此诚然是大侠风范,有‘虽千万人吾往矣’之概。然则此番情势不同,他身边有两个人。”
叶无忌伸出二指。
“其一,朱子柳。此人老成谋国,断不会坐视郭大侠蹈死地。其二,便是杨过。”
言及杨过,叶无忌嘴角那丝促狭笑意更浓了三分。
“那小子机变百出,胸藏诡谋。若由他出谋划策,定然不会是硬劫法场这等下策。”
黄蓉心念一动。
过儿性子虽是偏激了些,然这份机灵,却是天下少有。
“不劫法场,便需制造混乱,行调虎离山之计。”黄蓉顺着他思路续道,“须得教蒙古人自顾不暇,不得不救,不得不乱。”
“欲使其乱,何物为最?”叶无忌稍稍凑近,压低嗓音。
黄蓉双眸陡然一亮,目光不自觉地投向远处墨黑的夜空。
“火。”
“着啊!”叶无忌一拍大腿,“江湖行走,杀人放火,乃必备的本事。这信阳城中多是木构屋宇,这几日天干物燥,虽无大风,但若烧对了地方,足以令那帮鞑子焦头烂额!”
“然则,烧向何处?”黄蓉沉吟道,“寻常民宅?此乃下下之策,靖哥哥断不肯伤及无辜。官府衙门?彼处守备森严,纵然烧了,亦未必能惊动大军。”
叶无忌嘿嘿一笑,指了指自己腹部。
“兵法有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黄蓉身子猛然一震。
“粮草!”
“正是。数万大军驻扎于此,每日人食马嚼,耗费何止万千。这信阳城说大不大,能屯积粮秣之所,不过寥寥数处。”叶无忌眼神倏然锐利,“这几日天候干燥,那些干草粮袋,只需一点星火,便可成燎原之势。粮草一失,军心必乱。届时莫说是区区监斩官,便是忽必烈亲至,也得跳脚大乱。”
黄蓉深吸一口气,眼中的焦灼之色已散去大半。
“不错。靖哥哥若要救人,必先图乱敌阵脚。烧其粮草,则蒙古大军补给断绝,无法久持,信阳之围可不攻自解。此乃一石二鸟之计。”
她望向叶无忌,目光中多了几分审度之意。
此子年纪轻轻,心思竟如此缜密狠辣,于人心之算,已入骨三分。
“是故,您不必满城寻觅郭大侠。”叶无忌往墙根下一蹲,殊无正形,“那无异于缘木求鱼。您只需去一个地方静候便可。”
“蒙古人的粮仓。”黄蓉接口道。
“聪明!”叶无忌竖起拇指,“城西原是驻军校场,如今大军入城,彼处地势开阔,又临近水源,最宜屯粮。郭大侠他们若要动手,必择此处。”
黄蓉点了点头,心中已然计定。
“好,我这便去城西。”
她刚欲动身,却又被叶无忌唤住。
“且慢。”
叶无忌站起身,拍了拍臀上尘土,“伯母,光是等着可不成。咱们还须再添一把火。”
“你还待如何?”
“明日午时,法场行刑。郭大侠他们动手放火,时刻也必在此际,意在分散刑场兵力。”叶无忌剖析道,“然则,尹克西那伙人亦非庸碌之辈。他们既然设此圈套,粮仓左近定然也有防备,不过是外松内紧罢了。”
他顿了一顿,双目直视黄蓉。
“火起之后,尚需您做一事。”
“何事?”
“以身为饵。”
黄蓉一怔:“什么?”
叶无忌摆手道:“侄儿是说,粮仓大火一起,您便立时亮明身份。不论用何法子,务须教合城上下皆知,丐帮黄帮主,正在粮仓纵火!”
黄蓉何等聪慧,顷刻间便已洞悉其意。
“你是要我引开敌方高手?”
“正是。”叶无忌颔首道,“郭大侠之意在救人,您之意在救郭大侠。只要您一现身,蒙古人的精锐高手,诸如尹克西、尼摩星之流,乃至暗中潜伏的各路人马,便会尽数扑向粮仓。”
“届时法场重地,反成虚设。”
黄蓉心中一凛。
此计当真行险侥幸,凶险万分。
自己一旦暴露,面对的将是千军万马与数名绝顶高手的围攻。
但若是为了靖哥哥……
“好。”黄蓉未有片刻迟疑,应得斩钉截铁,“我引开他们。那你呢?”
她瞧着叶无忌。
既然所有强敌皆被她引开,那救人之事……
“这等闯龙潭、入虎穴的粗笨活儿,自然该由侄儿效劳。”叶无忌耸了耸肩,一脸的无可奈何,“谁教侄儿认了您这位伯母呢?”
黄蓉望着他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心中百味杂陈。
这少年,明明是要去赴汤蹈火,口中说来,却似闲庭信步一般轻松。
法场那边纵然高手尽去,然毕竟是重兵环伺之地。
要在万军之中救出两个废人,又谈何容易?
“你……”黄蓉张了张口,一句“小心”到了嘴边,却又觉此言矫饰,不合自己身份,终是咽了回去。
“莫作此小儿女情态了。”叶无忌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挥手道,“事不宜迟,赶紧动身罢。趁着天色未明,您先去城西察看地势,寻好退路。莫要届时火是放了,人却走了不脱。”
黄蓉啐了一口,笑骂道:“小滑头,快滚罢!”
言语虽是斥骂,眼眶却不禁一热。
“明日功成,城外十里坡汇合!”
“嗯!”
她转过身,不再看他,身形微晃,便如一只黑夜中的乳燕,倏忽没入巷口夜色里。
直待她的气息渺然远去,叶无忌脸上的笑容方缓缓敛去。
他倚着冰冷墙砖,长长吁出一口浊气,脸上那份玩世不恭已然不见,只余一丝苦笑。
“唉,世间情义纠葛,最是磨人……尤其是夹在两个女人中间。这趟浑水,可真不好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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