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狐岭的日子在忙碌与希望中悄然流逝。
围墙的主要缺口被勉强堵上,水井每日能渗出足够饮用的浑浊泉水,小菜园里移植的野菜也顽强地吐露出新绿。
铁匠炉在经历了数次炸膛和塌陷的险情后,终于能稳定地烧熔那些捡来的破铜烂铁,虽然打制出的锄头、镰刀依旧粗糙,但已能用于垦荒。
苏婉清配制的金疮药效果得到验证,李狗儿的伤口愈合速度明显加快。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陈远甚至开始规划,等开垦出足够的土地,明年春天要试着种植一些耐寒抗旱的作物,比如粟米和荞麦。
然而,乱世从无真正的净土。
这日晌午,负责在堡墙最高处一个残破望楼警戒的赵石头,连滚带爬地冲下来,脸色煞白,气喘吁吁地喊道:“胜叔!陈叔!不好了!山下……山下上来一队人!骑着马!穿着……穿着官衣!不像普通的官兵!”
“官衣?什么样的官衣?”陈远心中咯噔一下,立刻追问。
“是……是飞鱼服!绣春刀!是锦衣卫!”赵石头的声音带着哭腔。
锦衣卫的凶名,即便在这偏远之地,也足以让平民百姓魂飞魄散。
“锦衣卫?!”赵胜和赵勇同时变色。
他们这种小民,对皇权特务机构的恐惧是刻在骨子里的。
苏婉清更是俏脸瞬间失去血色,下意识地抓住了陈远的衣袖。
陈远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锦衣卫怎么会找到这里?
是为了苏婉清?
还是他们在三岔驿暴露了行踪?
或者是……冲着这野狐岭屯堡本身而来?
无论哪种可能,都意味着灭顶之灾!
“多少人?到哪里了?”陈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语速极快。
“大……大概五六骑!已经到半山腰了!马上就要到堡门口了!”
赵石头慌乱地指着山下。
只有五六骑?陈远眉头紧锁。
如果真是大队人马来剿,绝不会只派这么点人。
是先锋侦察?还是……另有所图?
“大哥,二哥,别慌!”
陈远深吸一口气,大脑飞速运转,“如果是大队人马,我们跑不了。
既然只有五六骑,说明他们可能不是来剿灭我们的,而是来探查虚实的!我们还有机会!”
他迅速下达指令:“快!把工坊里的炉火熄了,工具藏好!打好的农具就摆在明处,显得我们只是在此垦荒的流民!武器都收起来,不要显露!胜叔,二哥,你们带着铁柱他们,装作在修补围墙,自然一点!苏姑娘,你跟我来,我们到门口迎接!”
“迎接?”
赵勇瞪大了眼睛,“三弟,那可是锦衣卫!”
“越是锦衣卫,越不能露怯!”
陈远眼神锐利,“我们越表现得坦然,越像是一伙无害的难民,他们反而越容易放松警惕!记住,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只是逃难到此觅活路的百姓!”
时间紧迫,众人立刻行动起来。
工坊的烟火被扑灭,新打制的几把腰刀和弩机被迅速藏进废弃营房的地窖里。
赵胜等人拿起石块瓦刀,强作镇定地继续“修补”围墙。
陈远则整理了一下破旧的衣衫,深吸一口气,带着脸色苍白的苏婉清,向堡门走去。
他们刚走到堡门口,就听到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呵斥声。
五匹骏马旋风般冲至堡门前,扬起一片尘土。
马上骑士果然身着象征性的飞鱼服(虽已有些褪色破损),腰佩绣春刀,眼神锐利如鹰隼,浑身散发着精干和肃杀之气,与寻常官兵截然不同。
为首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面容冷峻,一道刀疤从眉骨划到脸颊,更添几分凶悍。
他勒住马,冰冷的目光扫过残破的堡门,以及门口站着的陈远和苏婉清,最后落在堡内正在“干活”的赵胜等人身上。
“尔等何人?为何占据这军堡?”疤面锦衣卫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陈远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拱手行礼,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和恭敬:“回禀上差,小民陈远,携家人乡邻,本是延安府百姓,因家乡遭了兵灾,不得已逃难至此。见这堡垒废弃,便暂且容身,开垦些荒地,以求活命。不知上差驾到,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他刻意强调了“家人乡邻”和“开荒活命”,将自己定位成无害的难民。
疤面锦衣卫目光如刀,在陈远脸上停留片刻,又看向他身后的苏婉清。
苏婉清虽然穿着粗布衣服,脸上也有劳作的痕迹,但那清秀的眉眼和难以完全掩盖的仪态,还是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她是你何人?”疤面锦衣卫冷冷问道。
“这是舍妹。”
陈远平静回答,侧身将苏婉清稍稍挡在身后。
苏婉清适时地低下头,做出畏惧的样子,身体微微发抖,更显得楚楚可怜。
疤面锦衣卫哼了一声,并未深究,一挥手:“进去看看!”
五名锦衣卫翻身下马,手按刀柄,大步踏入堡内。
他们行动迅捷,目光如炬,仔细打量着堡内的一切:新修补的围墙、开垦的菜地、水井、还有那些摆在明处的简陋农具。他们甚至走到那间作为工坊的大房子前,朝里面看了看(里面已被匆忙清理,只剩一些柴火和普通杂物)。
陈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尤其是当一名锦衣卫走到废弃的铁匠炉旁(炉子虽熄,但温度犹在,痕迹难消)用脚拨弄了一下炉灰时。
幸好,炉灰已经被匆忙处理过,看不出太多异常。
疤面锦衣卫在堡内转了一圈,最后回到陈远面前,冷声道:“此地乃边军屯堡,虽已废弃,亦非尔等百姓可擅居。尔等在此,可见过可疑人等?或是有何异常?”
陈远心中念头急转,对方果然是在探查!他一脸“茫然”和“后怕”:“回上差,小民等到此已有半月,除了豺狼野畜,并未见过他人。这地方荒凉得很,我等也是实在无处可去,才在此苟活。若……若此处不能居住,还请上差指明一条生路……”
他这话半真半假,既撇清了自己与外界(特别是流寇)的联系,又暗示了此地的偏僻和自己的无助。
疤面锦衣卫盯着陈远,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破绽,但陈远眼神“坦诚”,表情“惶恐”,看不出任何问题。
他又看了看堡内这七八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难民”,确实不像有什么威胁的样子。
“近日北边有流寇活动,尔等好自为之。若发现可疑踪迹,立刻报官!”
疤面锦衣卫丢下这句例行公事的话,显然并未将这群“难民”放在眼里。
“是是是,小民谨记上差教诲!”陈远连连躬身。
疤面锦衣卫不再多言,一挥手,带着手下翻身上马,如同来时一般,旋风似的冲出了堡门,沿着来路下山去了。
直到马蹄声彻底消失,堡内的众人才如同虚脱一般,瘫坐在地上,个个冷汗淋漓。
“我的娘诶……吓死我了……”赵石头拍着胸口,心有余悸。
赵胜走到陈远身边,脸色凝重:“三弟,他们……就这么走了?”
陈远望着堡门的方向,眉头紧锁:“人是走了,但事情没那么简单。
锦衣卫绝不会无缘无故跑到这荒山野岭来。
他们肯定是在找什么,或者……在为什么大事做准备。”
他转身,看向惊魂未定的苏婉清,又看了看同样面色沉重的赵胜等人。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必须加快速度!工坊要尽快产出有用的东西,围墙要加固,我们还需要更多的人手和武器!”
锦衣卫的突然造访,如同一盆冰水,浇灭了刚刚燃起的安逸之火。
野狐岭的平静被打破,一股无形的压力,骤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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