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硫磺与稀有香料混合的刺鼻气味，方才还喧闹鼎沸的暗影集市，此刻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凝滞。云昭站在原地，脊背挺得笔直，面对那壮硕魔族头领几乎要喷出火的怒视，脸上看不出丝毫惧色，唯有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沉淀着与这具柔弱身体不相符的冷静。
“巧舌如簧的人族！”头领虬结的肌肉块块鼓起，暗红色的魔纹在皮肤下隐隐发光，显示出他暴涨的魔气，“就算你说破了天，今天不拿出等价的东西，就用你这身细皮嫩肉来抵！”
他身后那几名魔族随从齐齐上前一步，沉重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墙壁，向云昭压迫而来。周围看热闹的魔族们窃窃私语，有兴奋，有漠然，也有少数流露出不忍，但无一例外，都认为这个人族少女在劫难逃。陪同云昭的墨渊亲随脸色一变，立刻上前想要挡在她身前，却被云昭一个微不可察的手势制止了。她深知，此刻若完全依赖墨渊的威名，她之前在集市中凭借自身智慧建立的一丝威信将荡然无存。
“魔域的规矩，原来是强权即是公理么？”云昭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魔族的耳中，“若如此，与我所知的，那个被你们唾弃的虚伪仙门，又有何本质区别？”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许多围观魔族的心。那头领闻言更是暴怒，狂吼一声：“找死！”蒲扇般的大手萦绕着黑红色的毁灭性能量，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直朝云昭的天灵盖拍下！劲风扑面，吹得她发丝飞扬，衣衫猎猎作响。
一些胆小的魔族甚至闭上了眼睛。
然而，预想中骨碎筋折的声音并未响起。
那只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掌，在距离云昭额头尚有寸许之地，硬生生地定住了。并非那头领幡然醒悟，而是有一股更庞大、更幽深、更令人从灵魂深处感到战栗的力量，无声无息地笼罩了这片区域。
时间仿佛被冻结。
集市上空，那永远昏暗的光线似乎又暗沉了几分，一种源自上位者的绝对威压，让所有魔族的呼吸都为之一窒。躁动的魔气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抚平，变得温顺而沉寂。
“本尊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这暗影城，轮到你们‘血斧’的人来定规矩了。”
一道慵懒而带着些许金属质感的嗓音慢悠悠地响起，不高，却像是在每个生灵的心头敲响了一记重锤。
人群如同被摩西分开的红海，自动向两侧退开，让出一条宽阔的通道。
通道尽头，墨渊缓步走来。他依旧穿着那身玄色常服，衣摆处用暗金线绣着繁复的魔纹，随着他的步伐，宛如流动的深渊。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先是落在云昭身上，将她从头到脚迅速扫视一遍，确认她毫发无伤后，那双深邃的紫眸中，一丝几不可察的厉色才悄然隐去。
随后，他才将视线转向那僵在原地的“血斧”头领。
仅仅是一个眼神。
那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头领，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高举的手臂难以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凝聚的魔气早已溃散无踪。他庞大的身躯开始筛糠般抖动，冷汗如同小溪般从额角淌下，张了张嘴，却连一个求饶的音节都发不出来。那是源自血脉和灵魂深处的绝对压制，是低阶魔族面对至尊时无法抗拒的本能恐惧。
“魔……魔尊……大人……”他身后的随从们早已噗通跪倒一片，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连大气都不敢喘。
墨渊踱步到云昭身边，与她并肩而立，这才仿佛刚想起什么似的，用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额角，对着那头领懒洋洋地开口：“你刚才，是想用这只手，碰本尊的客人？”
“客人”二字，他咬得微重，清晰地传遍了落针可闻的集市。
云昭侧头，看着墨渊线条流畅的侧脸。他神情轻松，甚至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她能感觉到，周遭那无形无质却沉重如山的领域，正是以他为中心散发开来的。这就是魔族至尊的力量，无需动手，仅凭存在本身，便能主宰一切。
“墨渊。”她低声唤了一句，并非求助，更像是一种确认。
墨渊闻声，偏过头看她，眼中的冷厉瞬间化为一种带着戏谑的温和：“才一会儿没看住，就惹上麻烦了？看来以后带你出来，得拴在腰带上才行。”
他这话说得暧昧又随意，瞬间冲淡了场中令人窒息的压力，也让周围魔族看向云昭的眼神彻底变了。原来她不仅仅是魔尊大人的“客人”，关系似乎还非同一般！
云昭听出他话中的调侃，微微蹙眉，却没有反驳。她知道，墨渊是在用这种方式，最直接、最有效地为她树立在魔域的“地位”。
“事情并非由我挑起，”她简单地将骗局经过和自己的推断说了一遍，语气平静客观，“我怀疑他们背后另有主使，目标可能不仅仅是我。”
墨渊听完，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分析得不错。”他重新将目光投向那几乎要瘫软在地的头领，语气依旧慵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她说的话，你可认？”
那头领哪里还敢否认，涕泪横流地磕头：“魔尊大人饶命！小人知错了！小人是猪油蒙了心……是，是有人给了小人一笔魔晶，让小人找这位姑娘的麻烦，说……说只要让她在集市上出丑或是受点小伤就行……”
果然如此！
云昭心中一凛。自己初来乍到，与魔族无冤无仇，唯一的可能，就是冲着她“被仙尊谢无妄重视的人”或者“身怀异宝”的身份来的。仙门的触手，难道已经伸到魔域核心地带了？
墨渊对于这个答案似乎并不意外，他轻轻“呵”了一声，那笑声冰冷，不带丝毫温度。
“在本尊的地盘，动本尊要护的人。”他慢条斯理地说着，每个字都像冰珠砸落在地，“你说，该用什么代价来换？”
他甚至没有问主使是谁，仿佛那并不重要，或者说，他心中早已有数。他在意的，是对方冒犯了他的权威，动了他划入保护圈内的人。
这种绝对的、近乎霸道的维护，让云昭心情复杂。一方面，她感激于他的及时出现和毫无保留的撑腰；另一方面，那种完全被笼罩在他人力量羽翼下的感觉，又让她潜意识里生出一种抗拒。她终究是要靠自己的力量站立于世的。
墨渊伸出手指，凌空对着那头领那只险些碰到云昭的右手，轻轻一划。
没有光芒，没有声响。
但那头领却猛地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嚎，他的整条右臂，从肩膀处开始，如同被最锋利的空间之刃切割，齐肩而断，掉落在地，瞬间化作一团精纯的魔气，消散于空中。断口处光滑如镜，没有一滴鲜血流出，只有浓郁的黑色魔气在不断逸散。
干脆利落，狠辣无情。
整个集市一片死寂，只有那头领压抑的、因极致痛苦而发出的呜咽声。
“滚回去。”墨渊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告诉让你来的人，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若再敢将手伸到不该伸的地方，断的，就不只是一条胳膊了。”
那几名随从如蒙大赦，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搀起几乎昏厥的头领，捡起那件作为骗局道具的“魔晶”，仓皇失措地逃离了集市，连头都不敢回。
处理完这一切，墨渊周遭那恐怖的威压才如潮水般退去。他仿佛只是随手丢了一袋垃圾，脸上重新挂上那副漫不经心的笑容，对云昭道：“走吧，带你去个清静点的地方压压惊。这集市，今天看来是逛不成了。”
墨渊带着云昭，在无数道敬畏、好奇、探究的目光中，从容地离开了暗影集市。他所过之处，魔族们纷纷躬身低头，以示绝对的臣服。
两人走到一处地势较高的露台，这里可以俯瞰大半个暗影城，只见魔气如云，各种奇特的建筑鳞次栉比，别有一番壮阔景象。
“刚才，多谢了。”云昭诚心道谢。
墨渊倚在栏杆上，随意地摆摆手：“谢什么？你在我这里出事，我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他侧头看她，紫眸中带着探究，“不过，你比我想象的还要镇定。寻常人经历刚才那般场面，怕是早已腿软了。”
“死都死过一次了，还有什么好怕的。”云昭望着下方的魔域景象，语气平淡，却蕴含着巨大的信息量。
墨渊眸光微动，没有追问她话中深意，只是笑道：“有道理。看来下次英雄救美，我得来得再晚些，才能看到你花容失色的样子。”
云昭忍不住莞尔，知道他是在故意说笑，缓解气氛。和他相处，确实有种不同于仙门刻板的轻松感。
“那个幕后之人……”她将话题引回正事。
“跳梁小丑罢了，不必理会。”墨渊语气随意，但眼中一闪而过的冷光表明他并非真的不放在心上，“无非是仙门那些见不得光的虫子，或是魔域里某些还不安分的老家伙。你安心住下，这些琐事，我来处理。”
他的话语中透着强大的自信和掌控力，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安心。
然而，就在云昭心神稍稍放松之际，集市方向，一道极其隐晦、与她体内至宝同源，却更加阴冷诡异的波动，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灵台深处激起了一丝微弱的涟漪。
她猛地转头望向集市，人群熙攘，一切如常，那道波动却已消失无踪，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墨渊察觉到了她瞬间的异样：“怎么了？”
云昭微微摇头，眉头却轻轻蹙起，低声道：“没什么……只是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看着我。”
那种感觉，冰冷，粘稠，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气息，与她之前感应到的任何仙力或魔力都截然不同。
墨渊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紫眸微眯，眼底深处，一丝真正的凝重悄然浮现。他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语气依旧轻松：“放心，有我在。”
但在他心中，一个念头已然升起：这暗影城的水，看来比想象中还要深。而云昭的到来，似乎提前搅动了水下的某些东西。真正的风波，恐怕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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