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的血腥气尚未散尽,汴京的夜晚却已迫不及待地披上了它惯常的喧嚣外衣。瓦舍勾栏之间,人流如织,百戏杂陈,觥筹交错与笑语喧哗试图掩盖白日里的惊悸。林沐然裹紧了一件不起眼的灰褐色斗篷,兜帽压得很低,跟随一名沉默的引路人,穿梭在这片虚假的繁荣之下。
他的左眼依旧灼痛,系统“璇玑”的死寂像一块冰冷的巨石压在心头,唯有怀中那段焦黑的雷击木传来一丝微弱的、令人不安的温热,成为他与那个非常世界仅存的脆弱连接。记忆的流失仍在持续,他甚至需要刻意集中精神,才能回忆起引路人片刻前拐过的街角。范府西厢的软禁并未真正解除,此次外出,是范纯仁得到父亲默许后的一次隐秘安排,表面理由是“访医”,实则目的地是这座名为“清音阁”的瓦舍深处。
引路人在一扇毫不起眼的木门前停步,有节奏地叩击数下。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道缝隙,里面透出昏暗的光。林沐然被示意进入。
门在身后合拢,外界的声浪奇迹般地消失了。这是一间狭长的隔室,四壁似乎覆盖着某种特殊的软质材料,地面铺设着厚厚的毡毯。空气凝滞,只有一盏孤灯在尽头的矮几上摇曳。这里是一处精心设计的声学盲区。
矮几后,坐着一位同样披着斗篷的身影,身形清瘦,并非吕夷简本人,但那股沉静而隐含威压的气质,显是吕相心腹,极可能是那日范府外监视的灰衣老仆。
“林先生请坐。”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审视。
林沐然依言在矮几对面跪坐下来,刻意控制着呼吸。他尝试调动左眼,回应他的只有针扎般的刺痛和一片模糊。他不得不更多地依赖残存的感官和判断力。
“相爷知先生近日多有烦忧,范公府上虽好,却也非自在之地。”对方开门见山,语气仿佛在谈论一件寻常事务,“尤其,西市之事,想必先生亦有所闻。为铜而血溅街市,非盛世之兆。”
林沐然沉默着,等待对方亮出底牌。他知道这绝非一次简单的慰问或刺探。
那人从袖中取出一个扁平的檀木匣,推到林沐然面前。“相爷偶得一些旧档残篇,散轶于秘阁之外,觉其中所载光怪陆离,或与先生近日所究之事略有牵涉。或可一观。”
林沐然打开木匣,里面是几份颜色陈旧的绢帛和纸页,墨迹深浅不一,显然来自不同时期。他小心翼翼地拿起最上面一份,目光扫过。
一份是工部某次修缮记录的附注,提及元昊称帝前数年,边境榷场曾流入数批“色做银白、坚不可摧、冷若寒冰”的金属残片,疑为陨铁,然“匠作监以常法试之,弗能熔,弗能锻,弗能蚀”,后记录戛然而止,旁有朱笔小字批注“封存,勿究”。
另一份像是某位喜好杂学的宗室子弟的私人笔记,潦草地描绘了一种来自南海番商的“照影镜”,并非常见的铜镜或模糊的玻璃镜,而是“毫发毕现,恍若复刻其人于其上”,笔记主人怀疑其术近乎妖,或可“摄人形神”,但后续篇幅被撕去。
还有几片残页,似乎来自某种观测日志,记载了夜空某处“三星并耀,其芒诡蓝”后又“倏忽同隐,若幕布蔽之”,观测者疑为眼疾,但后续提及“星图比对,确失其位,非幻也”。
这些碎片化的记载,如同散落的拼图,分别指向了异金、镜术、星空缺漏——正是他目前深陷的漩涡核心。吕夷简在展示他的情报网络,以及他对这些“异常”的了解程度远超常人想象。这既是筹码,也是威慑。
“相爷的意思是?”林沐然抬起眼,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
“相爷无意窥探先生私密,”对方缓缓道,“然则,汴京近日异动频频,地底不安,星轨紊乱,乃至市井流血,恐非吉兆。相爷掌枢机,总百揆,不能不虑及天下安稳。先生非常人,身怀异宝,能察常人所不能察。相爷只是好奇,先生所求,究竟为何?又或者,支撑先生身上那‘异宝’之物,究竟是何等‘能源’?与那地底异动、星空缺漏,可有干系?”
问题直指核心。吕夷简不仅知道“异宝”的存在,更猜测到了它对能源的需求,甚至可能将地底异动(矿脉心跳)和星空异常与林沐然的需求联系了起来。这份洞察力可怕得惊人。
林沐然心念电转。系统沉寂,记忆流失,范仲淹那边矿策受阻且对自己疑虑加深,崔婉宁发现的知识侵蚀现象如同悬顶之剑……他几乎山穷水尽。吕夷简递来的,虽然绝对是毒药,但也可能是眼下唯一能抓住的稻草。他需要信息,需要资源,更需要时间。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抛出部分真相,换取喘息之机。
“我所求,最初不过是自保,与……维系此身存在。”他斟酌着词句,手指无意识地拂过怀中温热的雷击木,“阁下所言‘异宝’,确需特殊之力方能运转,此力……可称之为‘纯化之精’,多见于某些金石之中,尤以‘铜’为最善载体。然非寻常铜铁,需其性纯,其质凝。”他隐去了系统和高维能量的概念,用了一个更贴近宋代理解的说法。
“至于地底异动,”他继续道,语气凝重起来,“我所感知,绝非天然矿脉应有之象,其律动有序,冰冷而……饥饿,似有活物蛰伏,正在汲取吞噬地脉精气。此物若出,恐非天下之福。而星空缺漏……”他顿了顿,想起皇陵裂缝那恐怖的景象,胃部一阵抽搐,“那非简单星象变化,更像是……天幕本身被撕裂、被抹除后留下的疤痕。其力能侵蚀现实,乃至……湮灭知识。”
他最后一句意有所指,但不确定对方能否理解知识侵蚀的层面。
灰衣人静静听着,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表情,只有偶尔眨动的眼睛显示他在飞速消化这些信息。
“金石之精……地底活物……天幕疤痕……”他低声重复了几个关键词,片刻后,才缓缓道,“先生之言,匪夷所思,然与相爷所察诸多异象,确有可互证之处。相爷亦觉,近日诸多事端,似有一只无形之手在幕后拨弄,非仅朝堂政争可言尽。”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相爷有一言,命老夫转达:先生若愿暂搁立场之见,于此非常之事上,或可……各取所需。相爷可提供便利,助先生探寻所需之‘纯化之精’,亦愿共享所有关于异金、诡镜、星变之秘档。而先生所需付出的,仅是在察觉地底或天穹有异动时,能有所提示,以及……对范公那边,保持必要的沉默。”
这是明确的合作邀请,一个建立在危险利益交换基础上的临时同盟。吕夷简需要林沐然对异常现象的感知能力来监控他可能也无法完全控制的“初醒巨兽”,并换取关于“能源”和“星空”的更深层信息,同时离间他与范仲淹的关系。而林沐然则能获得急需的资源和信息通道,延缓自身的消亡。
林沐然感到一阵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与虎谋皮,莫过于此。但他还有多少选择?
“相爷美意,林某……需要斟酌。”他没有立刻答应,也不能立刻答应,“范公处,林某自有分寸。至于异动提示,若有所察,林某会设法告知阁下。”他给出了一个模糊的承诺。
灰衣人似乎也并不期待他立刻效忠,点了点头:“如此足矣。此间谈话,止于此室。先生日后若有所需,或有所察,可至城东‘墨砚斋’,出示此物。”他推过一枚看似普通的青鱼形铁符。
“此外,”灰衣人似不经意地补充道,“关于那能‘摄人形神’的海外镜术,相爷近日亦获新讯,似与某些蕃商密社有关,其术虽诡,然若能得其法,或亦能窥见些许……非常之秘。先生若有兴趣,日后或可细探。”
这暗示着吕夷简的情报网甚至已经触及了海外镜术的源头。林沐然心中凛然,接过铁符,只觉入手冰凉沉重。
会谈结束。林沐然被原路带出清音阁,重新投入瓦舍的喧嚣之中。嘈杂声浪瞬间包裹了他,仿佛刚才那个寂静的盲区只是一个幻觉。
他握紧袖中的铁符和怀中微热的雷击木,心头没有丝毫轻松,反而更加沉重。他刚刚踏入了一个更庞大、更危险的棋局,对手是老谋深算的宰相和远超理解的非人之力。吕夷简提供的“便利”必然是带着枷锁的,而他所共享的“秘档”,也注定是真假掺半的毒饵。
但他总算抓住了一线生机,尽管微弱而危险。下一步,他必须利用这短暂的窗口,尽快找到稳定的能源,哪怕只是让“璇玑”恢复一丝活性,否则,一切谋划都是空谈。
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关于他此次瓦舍之行的简短密报,已通过另一条隐秘渠道,飞速送往吕府深处。灰衣人的评价是:“确有所恃,所知甚异,然其势已蹙,可用而需严控。其对‘铜精’之渴求,不似作伪。”
夜空之上,那三处星辰缺漏构成的诡异黑三角,似乎在无声地旋转,冷漠地注视着汴京城内这场始于生存需求的脆弱结盟,以及它可能引发的、更深不可测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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