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在青瓦檐角汇成断续的珠帘,敲打着范仲淹书房外那几丛略显凌乱的翠竹。书房内,墨香与淡淡的药气交织,他正将最后一卷亲手批注的《中庸》放入木匣,动作缓慢而郑重。案头,那封恳请归隐养疾的奏疏抄本墨迹已干,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片秋日提前飘落的叶。
“老师,都收拾妥当了。”年轻弟子轻声禀报,目光扫过空了大半的书架,有些不舍。
范仲淹直起身,望向窗外迷蒙的雨雾,脸上并无多少失落,反有一种卸下重担后的平静。“身退,而心未必退。”他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之质,“新政条陈,其精神内核,在于‘忧患’二字,在于‘更张’之勇。此心此志,不会因一人去留而废。”
他转向弟子,眼神锐利起来:“你等日后,无论身处何位,当以此为念。崔大家那边…她所行之事,虽与吾等路径不同,甚至有些‘奇技’近乎‘险’,然其心系天下苍生,抵御非人之灾,此亦大勇,大仁。朝中若有风雨波及于她,尔等当在力所能及处,略尽绵薄。”
弟子深深一揖:“谨遵老师教诲。崔大家处,已有几位师兄弟在暗中留意格物监动向。”
范仲淹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他的归隐,并非彻底的沉寂,而是将澎湃的改革激流,转入更为隐秘坚韧的地下河床,通过门生故吏的网络,继续滋养着这片土地。他的影响力,从庙堂的明处,转向了士林与地方更为广阔的暗处。
几乎在范仲淹的马车悄然驶出汴京的同时,一骑快马踏着泥泞,将一份加密的《宋夏边境新约》详细抄本,送到了崔婉宁手中。她于灯下细细阅毕,指尖在那条关于“有限科技交流区”及墨家监督权的条款上停留良久。窗外是汴京沉寂的夜,而她的心,却仿佛已飞至那片喧嚣与危机并存的边境。
“好一个‘口袋’。”她低声自语,唇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朝廷与西夏晋王,在冠冕堂皇的条约下,心照不宣地划出了这片缓冲地带,既是为了应对那共同的地底威胁留有余地,也是为了将墨家这股“不安分”的力量限制在边境,远离权力中心。是牢笼,却也是一线生机。
她不再犹豫,取过特制的密写药水,在一张看似普通的家信背面,写下了一系列指令与暗号。“交予墨衡,启动‘南迁’。”她对侍立一旁的亲信弟子吩咐道,声音低沉而坚决,“告诉他,动作要快,但要像水滴入海,了无痕迹。”
数日后,边境新划定的“科技交流区”内,已聚集起一批化名而来的墨家弟子与西夏匠人。临时搭建的工棚里,气氛微妙而紧张。李三——或者说,承载着林沐然意识碎片的李三——正站在一幅刚刚绘制完成的南方能量波动图谱前,眉头紧锁。
“看这里,”他指着图谱上一处异常活跃的波段,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不仅仅是能量辐射…这里面,夹杂着‘指令’的痕迹。它在…强迫草木改变生长的节律,扭曲水源的流向。”他闭上眼,努力捕捉着那来自远方的、混乱而充满恶意的意念碎片,“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强行涂抹自然的画卷。”
西夏匠师野利仁荣,一个面容粗犷、眼神却透着精明的党项汉子,默然上前,将一块用油布包裹的矿石样本放在桌上。样本表面附着些许幽蓝惨绿的结晶颗粒,与秦州污染区的粒子相似,却更显“活跃”。
“这是从光雾边缘地带采回的。”野利仁荣的声音沙哑,“接触它过久的匠人,会感到精力不济,仿佛生机被悄悄抽走。”
李三将手悬在矿石上方,并未直接接触。他额角渗出细汗,林沐然那属于钦天监的敏锐感知,与他自身市井挣扎中磨砺出的直觉,以及那些不断涌入的、属于“坤元系统”的冰冷日志残片,正剧烈地交织、碰撞。
“没错…是同源的能量,但这里的,更具…侵略性。”他喘了口气,看向墨衡和野利仁荣,“它不是在单纯地污染,更像是在…按照某种蓝图进行改造。”
共同的威胁,暂时压过了技术与文化上的隔阂。墨衡出示了基于齐师傅牺牲换来的“逆熵编码”解析知识,推导出的基础能量防护原理图。野利仁荣则带来了西夏匠人基于古老地脉传说设计出的能量探测器草图。双方在工棚内,围绕着粗糙的木桌,开始了磕磕绊绊的交流。李三以其独特的、融合性的感知能力,时而用生硬的党项语解释一个墨家术语,时而用宋语转述西夏匠人关于地脉共鸣的玄奥描述,艰难地弥合着双方的认知鸿沟。
数日的激烈讨论与反复试错后,一台结构古怪的装置雏形被搭建起来——地脉共振屏障原型机。它结合了墨家对能量纹路的理解与西夏对地脉振动的利用,核心处镶嵌着几片来自秦州污染区的、经过初步净化的“雷晶”碎屑。
首次野外测试选在交流区边缘一小片已出现植被异化征兆的草坡。当原型机被启动,发出低沉的嗡鸣,一道淡薄得几乎肉眼难辨的光膜以装置为中心缓缓展开,笼罩了约莫方圆十步的区域。光膜之内,几株原本叶片已开始扭曲发黄的野草,其异化的趋势似乎被遏制住了,虽然未能恢复鲜绿,但至少停止了继续恶化。
“有效!”一名年轻的墨家弟子忍不住低呼。
然而,就在屏障稳定运行的片刻,站在装置旁的李三猛地抱住了头,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无数混乱的画面在他脑中炸开——是林沐然的记忆!是钦天监深处,那座被遗忘了不知多少年月的“星图校准仪”!那仪器复杂的黄铜结构,上面镌刻的星辰轨迹,以及操作时特有的能量流动感,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度涌现出来。
“李三!”墨衡一把扶住几乎软倒的他。
“没…没事…”李三脸色苍白,汗水浸湿了额发,他挣扎着抓起一旁的炭笔,在一张废图纸的背面,凭借脑中残留的印象,飞速地勾勒起来。线条虽然凌乱,但一座结构精妙、蕴含着独特星辰运行逻辑的仪器草图,渐渐成形。
墨衡凝神看去,初时觉得陌生,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他转向同样关注着李三状态的野利仁荣:“野利匠师,你之前提及的,党项古老传说中,那件‘可测天地呼吸’的神器…”
野利仁荣凑近细看那草图,粗犷的脸上渐渐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情:“这…这纹饰…这星辰对应的方位…很像!非常像族中老人代代相传描述的‘呼吸之眼’!”他猛地抬头,看向墨衡和李三,眼神灼热,“你们…你们宋人,也曾有过类似的传承?”
这一刻,技术交流的层面,陡然触及了更为深邃、可能同源的古文明遗迹。
便在此时,一封装在普通商信夹层里的密报,由范仲淹的弟子网络,几经辗转送到了崔婉宁手中。信很短,只提及格物监的一位副使近日秘密接触了以野利仁荣为首的几位西夏匠师,许以重利,希望能将边境合作的部分“成果”,优先、甚至独家呈报给格物监,而非通过墨家主导的交流渠道。
崔婉宁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格物监的手,伸得比她预想的还要快,还要贪婪。这是企图釜底抽薪,垄断技术,进而彻底掌控应对地底威胁的话语权。
“南迁计划,必须加速。”她下定决心。不仅是为了探索南方异光,也是为了在格物监形成绝对控制前,将核心力量与技术种子,撒播到更广阔、更不受拘束的土地上去。
首批精心挑选的核心弟子,携带着密封的秦州污染土壤样本和南方异光区边缘采集的岩石样本,化整为零,借着边境往来的复杂人流,悄无声息地向南方渗透。他们的任务,是抵近观察,建立前哨,并设法获取更多关于那“指令性改造”的一手资料。
而在边境工棚内,李三绘出的星图校准仪草图,被墨衡与野利仁荣反复研究。两者特征的惊人吻合,指向了一个令人振奋的可能性——或许存在一件古老的器物,能够更精准地测量乃至干预南方能量场的运行规律。这成为了交流区内,下一个最高优先级的合作研究项目。
李三的意识融合仍在进行,痛苦而缓慢。夜间,他依旧会被混乱的梦境困扰,林沐然的观星记忆、地底系统的冰冷逻辑、市井的烟火气,还有那些模糊的、仿佛系统自检日志的碎片,交织成一团迷雾。醒来时,他需要更长的时间来确认“我”之所在。
墨衡将他的挣扎看在眼里,递过一碗安神的汤药:“感觉如何?”
李三接过药碗,手指因虚弱而微颤:“记忆的碎片…更多了。不只是林先生的,还有…那些冰冷的日志,好像在记录着什么…有时候,我会莫名懂得一种更复杂的‘逆熵编码’变体,仿佛…仿佛它本来就在那里。”他顿了顿,抬眼望向墨衡,眼神带着一丝迷茫与恐惧,“墨师,我…我还是李三吗?”
“记忆塑造我们,但抉择定义我们。”墨衡沉声道,拍了拍他的肩膀,“崔大家让你来此,既是借重你这份独特的能力,也是希望这片相对自由的土地,能让你找到平衡,守住本心。记住,你是李三,承载着林沐然的学识与意志,但最终,你要成为的,是融合了这一切,却依旧属于自己的那个‘人’。”
李三默默点头,将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南方天际,在常人眼中或许只是云层厚重了些,但在他的感知里,那片幽蓝与惨绿交织的能量辉光,如同一个巨大而缓慢搏动的心脏,散发着令人不安的吸引力与压迫感。
“那边…”他轻声说,仿佛自语,又仿佛在提醒着工棚内的每一个人,“好像…‘看’得更清楚了。”
范仲淹的归隐,标志着一个以朝堂抗争为主的理想主义时代的落幕;而边境交流区内,基于共同生存压力与技术好奇心的有限合作,则在政治的夹缝中,悄然孕育着新的、方向未明的可能性。范公留下的理念暗流,与崔婉宁领导的墨家技术火种,一在意识形态领域潜行,一在实践领域探索,并行不悖,却又因现实的挤压而呈现出迥异的形态。和平的框架下,博弈从未停止,而南方的光晕,依旧沉默地悬垂,等待着下一个揭开其秘密,或是被其吞噬的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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