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总机的号码,像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办公室里沉闷的空气。
我握着听筒的手,稳如磐石。
“你好,江远同志。我是市委书记办公室的。我们老板,想请你过来一下,聊一聊,关于城东那个项目的一些具体想法。”
“好的,我马上到。”
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没有一句不必要的探询。我平静地挂断电话,整理了一下略有褶皱的衬衫衣领,拿起桌上那份报告的备用稿,关灯,锁门。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仿佛,我不是要去接受一场决定命运的未知召见,而只是去隔壁办公室,送一份普通的文件。
越是这种时候,心,越要静如深潭。
从发改委所在的六楼,到市委书记所在的十一楼,我没有坐电梯。我选择走楼梯。
一步,一步,踏在水磨石的台阶上,发出沉稳而有节奏的回响。我在用这种方式,强迫自己思考,平复心中最后的一丝波澜。
书记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点,单独见我?
常委会已经开完,结果未明。在这个胜负未分的当口,他绕开所有中间环节,直接见我这个“风暴眼”里的小兵,其意,绝不简单。
这不是汇报,也不是询问。
这是一场“终极面试”。
他要看的,不是我报告里那些冰冷的数据和漂亮的图表。他要看的,是我这个人。
看我的成色,看我的器量,看我的忠诚。看我,到底是一把能为他所用、开疆拓土的“利刃”,还是一个只会纸上谈兵、惹是生非的“莽夫”。
想通了这一点,我的心,彻底定了下来。
十一楼的走廊,比九楼市长那边,还要安静。灯光是柔和的白色,地毯厚得能吸掉所有的声音。空气中,有一种无形的、令人肃然起敬的气场。
书记办公室外间,坐着那位年轻的大秘书。他见到我,并不意外,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指了指旁边的沙发:“江远同志,请稍等。魏书记还在看文件。”
“好的,谢谢您。”我点头致意,安静地坐下,将报告放在膝上,眼观鼻,鼻观心。
我没有左顾右盼,没有坐立不安,更没有试图与他攀谈套近乎。我知道,从我踏入这片区域开始,面试,就已经开始了。我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在被他,以及里面那位看不见的大人物,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大概过了十分钟,也许更久。里间的门,轻轻地开了。
大秘书站起身:“江远同志,书记请你进去。”
我站起身,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厚重的木门。
书记的办公室,比我想象的,要大,也要朴素。没有名贵的字画,没有奢华的摆设。最引人注目的,是三样东西。
一是占据了整面墙的巨大书柜,里面满满当当,全是各类书籍和文件。
二是书桌对面墙上,挂着的一幅巨大的海州市卫星地图,上面用各种颜色的记号笔,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符号。
三是书桌后面,那个坐在宽大办公椅上,正在灯下审阅文件的人。
市委书记,魏和。
他看上去五十岁出头,身材清瘦,戴着一副无框眼镜,气质儒雅,更像一位大学教授,而非执掌一方的封疆大吏。
听到我进门,他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来了?随便坐吧。”
我没有坐到他对面的客座沙发上,而是走前几步,在他书桌的侧前方,保持着一个既不疏远、又不冒犯的距离,站定了。
“魏书记,您好。”
他这才缓缓抬起头,目光,透过镜片,落在了我的脸上。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平静,深邃,仿佛能洞穿你所有的伪装,直抵你的内心深处。在他的注视下,任何一丝的紧张和心虚,都会被无限放大。
“你就是江远?”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报告,我看了。写得不错,很有锐气。”
“谢谢书记肯定。只是做了一些不成熟的思考,请您和各位领导批评指正。”我谦逊地回答。
他没有接我的话,而是将手中的文件,轻轻地放到一边,身体微微前倾,十指交叉,放在桌上。
“今天请你来,不谈方案的具体细节。”他看着我,问道,“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你这个方案,最大的风险,是什么?”
来了。
终极面试的第一道题。
他没有问财政风险,没有问技术风险,而是直接问“最大的风险”。这是一个开放性的问题,考验的,是我的格局和视野。
我沉吟了片刻,没有立刻回答。
“报告魏书记,”我斟酌着词句,缓缓说道,“我认为,这个方案最大的风险,不在于钱,也不在于技术。而在于‘人’。”
“哦?说来听听。”他的眉毛,微微上扬了一下。
“这个‘人’,包含三个层面。”我伸出一根手指,“第一,是干部。这个方案,触动了太多部门的固有利益,打破了太多人习惯的‘舒适区’。在执行过程中,必然会遇到巨大的、无形的阻力。不作为、慢作为、乱作为,都可能让最好的蓝图,变成一纸空文。这是‘执行之险’。”
“第二,”我伸出第二根手指,“是企业家。我们画的饼再好,他们最关心的,还是眼前的实际利益。如何平衡长远发展和短期阵痛,如何让他们真正地信任我们,心甘情愿地跟着我们走,而不是貌合神离,甚至半路拆台。这是‘信任之险’。”
“第三,”我伸出第三根手指,语气变得更加凝重,“是老百姓。城东那片土地上,还生活着数以万计的产业工人和他们的家属。搬迁,意味着他们要离开自己熟悉的环境,甚至面临下岗的风险。如何保障他们的切身利益,做好安置和再就业工作,防止引发社会矛盾。这是‘民心之险’。”
“干部、企业、百姓。这三方面的人心向背,才是这个方案,最大的风险所在。”
我说完,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魏和书记静静地看着我,镜片后的目光,变得愈发深邃。
许久,他才缓缓地点了点头:“你能看到这一层,说明,你不是一个只会坐在办公室里画图的书生。”
他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水,然后,抛出了第二个,也是更致命的一个问题。
“江远,我看过你的履历。你在临川,干得风生水起,是张青峰的得意干将。为什么,要来海州?来趟这潭深水?”
这个问题,比第一个,要凶险百倍。
它问的,是我的“出身”,是我的“派系”,更是我的“忠诚”。
我的任何一个回答,都可能被解读出无数种含义。说为了个人发展,显得功利;说为了实现抱负,显得空洞;如果提到张青峰,那就更是大忌,等于是在新主子面前,公然宣称自己是“张家的人”。
我的大脑,在飞速地运转。
我的脸上,却依旧保持着平静。
“报告魏书记,”我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坦诚而坚定,“临川,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张书记,是我的老领导,更是我的恩师。这一点,我从不讳言。”
我先是坦然承认,不搞任何虚伪的切割。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但是,”我话锋一转,声音也随之拔高,“我更是一名党员,一名国家干部。我的第一身份,是组织的干部。组织的需要,就是我的方向。”
“海州,是临川的上级,是整个地区的龙头。海州强,则临川强。我来海州,不是为了离开临川,恰恰是为了,能站在一个更高的平台上,更好地,为包括临川在内的,整个海州的发展,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至于这潭水深不深,”我微微一笑,露出一丝年轻人该有的锐气,“水深,才好养大鱼。如果只是想找个浅滩晒太阳,我当初,又何必削尖了脑袋,考这个公务员呢?”
这一番回答,滴水不漏。
既表明了我不忘旧情的“人品”,又强调了服从组织的“党性”,更展现了投身事业的“抱负”。
最关键的是,我将“个人选择”,成功地升华到了“组织需要”和“区域发展”的宏大叙事之中,彻底跳出了派系和山头的狭隘格局。
魏和书记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
他站起身,走到那副巨大的卫星地图前,拿起一支红色的记号笔,在城东那片区域,画了一个圈。
然后,他转过身,看着我。
“你的报告,我原则上,是认可的。”
“但是,饭,要一口一口地吃。路,要一步一步地走。”
他用笔的另一头,在地图上,轻轻地点了点。
“回去,再做一个‘启动区’的详细规划。把最核心的物流枢纽部分,单独拿出来。人、财、物,怎么配套?第一步,先迈向哪里?我要看到,一份能马上落地施工的,作战图。”
他没有说常委会的结果,也没有说同不同意我的方案。
但他让我做的这件事,已经说明了一切。
“是!保证完成任务!”我立正站好,声音洪亮地回答。
“去吧。”他挥了挥手,重新坐回到了他的办公椅上,拿起了另一份文件。
我躬身,后退,转身,轻轻地带上了那扇门。
走出办公室,大秘书依旧微笑着,对我点了点头。但这一次,他的笑容里,多了一丝由衷的敬意。
我走在空无一人的楼梯间里,只觉得后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浸透。
但我知道,这场终极面试,我,过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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