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子抽打在血肉上的声音让宁钧握紧了拳头。校场上,一个瘦小的士兵被绑在木桩上,后背已经皮开肉绽,鲜血顺着破烂的军服往下淌。
住手!宁钧大步上前,一把抓住行刑士兵的手腕。
行刑士兵斜眼看他:宁教头,这是刘大人的命令。这小子偷军粮,按律当鞭三十。
被绑的士兵抬起头,脸色惨白:大人,小的冤枉啊!家中老母病重,小的只是想把发霉的粮食带回去......
发霉的粮食?宁钧眉头紧锁,转向校场边堆积如山的麻袋。他快步走过去,用随身匕首划开一袋——霉变的谷物如黑水般涌出,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这就是给边关将士的军粮?宁钧声音低沉得可怕。
行刑士兵面露惧色,后退半步:教头,这事不归咱们管......
宁钧解下自己的披风裹在被鞭打的士兵身上: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小的叫陈三。士兵哆嗦着回答。
陈三,带我去粮仓。
半个时辰后,宁钧站在禁军东大营粮仓中,脸色铁青。本该堆满优质粮草的仓库里,三分之二是霉变粮食,剩下的也掺杂了大量沙石。军械库的情况更糟——刀枪生锈,铠甲破损,箭矢不足定额的三成。
朝廷拨的银子呢?宁钧问身后的军需官。
军需官擦了擦额头的汗:教头,这...这些年战事频繁,军费紧张啊。
宁钧冷笑一声,猛地拔出佩剑架在军需官脖子上: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实话。
军需官腿一软跪在地上:教头饶命!是...是兵部刘侍郎的外甥钱管事经手的,小的只是奉命行事啊!
宁钧收起剑,从怀中取出一个小本子,详细记下所见所闻。这是他上任禁军教头半个月来调查的第三处军营,情况一处比一处糟糕。
回到自己的小院,宁钧点亮油灯,将几日来收集的证据整理成册。烛光下,他年轻的脸上满是疲惫与愤怒。父亲生前常说大周军队如何威武雄壮,如今却腐败至此。他蘸墨挥毫,写下一道奏折,详细列举军中弊端,准备明日直接呈交兵部。
宁教头,有客到。老仆在门外轻声道。
宁钧抬头:这么晚了,是谁?
说是丞相府的人。
宁钧心头一跳,连忙整理衣冠出门相迎。院中站着一位青衫文士,正是那日在琼林宴上见过的萧景明贴身幕僚杜衡。
杜先生深夜造访,有何指教?宁钧拱手问道。
杜衡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丞相命我送来,请宁教头过目。
宁钧接过信,就着廊下的灯笼展开——
宁钧吾弟:闻弟近日巡查军营,勤勉有加,甚慰。然军中积弊非一日之寒,除之不可操之过急。明日午时,可来寒舍一叙。景明手书。
宁钧读完,心中疑惑。萧景明如何知道自己正在调查军务?又为何特意来信提醒?
杜衡似是看出他的疑虑,轻声道:丞相说,宁教头若有奏折要上,不妨先让他过目。
宁钧下意识摸了摸袖中的奏折,犹豫片刻,终于点头:请回复丞相,明日宁钧准时拜访。
送走杜衡,宁钧回到书房,盯着那道奏折出神。萧景明的信看似关心,实则警告。难道这位位高权重的丞相,也与军中腐败有关?
次日午时,宁钧准时来到丞相府。与上次不同,这次他被直接引到了后花园的凉亭。萧景明正在亭中独自对弈,见他来了,挥手示意侍从退下。
萧景明指了指棋盘对面的位置,会下棋吗?
宁钧老实摇头:末将只懂些粗浅棋理。
萧景明笑了:无妨。棋如人生,慢慢学便是。他推过一杯茶,尝尝,今年新贡的龙井。
宁钧抿了一口,茶香清冽,确实非凡品。他放下茶杯,直入主题:丞相叫末将来,可是为了军中之事?
萧景明不答,反而问道:你父亲宁老将军当年是如何治军的?
宁钧一怔,随即答道:军令如山,赏罚分明。
所以他麾下将士用命,战无不胜。萧景明点点头,话锋一转,但你可知他为何最终战死沙场?
宁钧面色一沉:父亲中了埋伏......
是因为他得罪了当时的兵部尚书。萧景明轻声道,有人故意泄露了他的行军路线。
宁钧如遭雷击,猛地站起:丞相此言当真?
萧景明示意他坐下:宁老将军忠勇无双,但太过刚直。朝堂之上,刚则易折。他拈起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上,你想整顿军纪,这份心是好的。但你可知道,你调查的那些人背后是谁?
宁钧沉默片刻:听闻是兵部刘侍郎。
刘侍郎的妹妹是当朝贵妃。萧景明又落下一枚白子,而贵妃所生的二皇子,正得圣眷。
宁钧恍然大悟,随即愤然:难道就任由这些蛀虫败坏军纪?边关将士在流血,他们却在喝兵血!
萧景明欣赏地看着他:所以我让你来找我。他推过一叠文书,这些是我收集的证据,比你的更全面,但只针对具体经办人,不涉及朝中大臣。
宁钧翻阅文书,越看越心惊。这些证据详实周密,若依法处置,足以让几十个中下层军官人头落地,却巧妙避开了高层。
丞相是想......
刮骨疗毒,需循序渐进。萧景明目光深邃,先斩其爪牙,敲山震虎。待时机成熟,再连根拔起。
宁钧陷入沉思。萧景明的方法确实更稳妥,但他总觉得有些不甘。
宁教头,为官之道,既要坚持原则,也要懂得策略。萧景明忽然问道,你可愿来我府中任职?我缺一个懂军事的幕僚。
宁钧愕然抬头,对上萧景明真诚的目光。丞相府幕僚虽无正式官职,却比他的禁军教头位置重要得多,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美差。
我......
不必立刻答复。萧景明打断他,三日后给我答案即可。
离开丞相府,宁钧心绪难平。萧景明展现出的政治智慧让他折服,那种在复杂局势中游刃有余的能力,正是他所欠缺的。但另一方面,萧景明处理问题的方式又让他隐约感到不安——太过算计,太过......冷酷。
转过一个街角,宁钧突然被人拉进一条暗巷。他本能地摸向腰间佩剑,却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低声道:钧儿,是我。
赵叔?宁钧惊讶地看着眼前须发花白的老者。赵勇是他父亲的副将,父亲战死后便解甲归田,多年不见。
赵勇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你刚才从丞相府出来?
宁钧点头:赵叔怎么知道......
离萧景明远点。赵勇压低声音,眼中满是焦急,那人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宁钧不解:赵叔何出此言?萧丞相为国操劳,朝野有目共睹......
赵勇冷笑一声,十五年前北境那场大战,你父亲本不该死!当时有人向敌军泄露军情,我们追查多年,线索直指......
话未说完,巷口突然传来脚步声。赵勇猛地推开宁钧,自己隐入黑暗中:小心萧景明!三日后酉时,我在西郊土地庙等你。
宁钧还想追问,巷口已经出现了巡逻的士兵,他只好整了整衣冠,若无其事地走出去。
回到家中,宁钧辗转难眠。赵叔的话像一块石头压在心头。父亲战死另有隐情?萧景明与此有关?这太荒谬了。萧景明十五年前不过是个刚中进士的翰林小编修,如何能插手边关军务?
次日清晨,宁钧顶着黑眼圈来到军营,刚进门就被一队禁军围住。
宁钧!你涉嫌贪污军饷,奉兵部令将你拿下!
宁钧大惊:荒谬!我有何证据?
为首的军官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本账册:这是从你书房搜出的私账,上面清楚记录了你收受的贿赂。还有,他一挥手,两名士兵押着浑身是伤的陈三走过来,这人已经招供,是你指使他偷运军粮变卖。
宁钧怒极反笑:栽赃陷害!我要见兵部尚书!
省省吧。军官凑近他,低声道,刘大人说了,你敢动他外甥,就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宁钧被押入大牢,铁门在身后重重关上。阴暗潮湿的牢房里,他冷静下来思考对策。这明显是刘侍郎的报复,因为他调查军粮问题触及了对方利益。但对方敢如此明目张胆,必是有了万全准备。
三天过去,宁钧的处境越来越糟。狱卒暗示他认罪可免一死,但宁钧坚决不从。他知道,一旦认罪,不仅自己性命不保,宁家名声也将毁于一旦。
第四天清晨,牢门突然打开,杜衡带着一队丞相府侍卫走了进来。
宁教头受苦了。杜衡命人打开镣铐,丞相已经查明真相,你是被冤枉的。
宁钧惊讶不已:丞相如何......
那陈三翻供了,承认是受人指使诬陷于你。杜衡扶他起身,贪污军饷的真凶已经伏法——是军需官钱有德。
走出大牢,刺目的阳光让宁钧眯起眼。更让他意外的是,萧景明亲自站在马车旁等他。
丞相......宁钧上前行礼,却被萧景明扶住。
不必多礼。萧景明打量着他憔悴的面容,叹道,是我考虑不周,早该提醒你刘家的手段。
宁钧苦笑:是末将鲁莽,连累丞相费心。
萧景明摇头:上车吧,送你回府休息。
马车内,萧景明简单说明了情况。原来那军需官钱有德确实是贪污主犯,证据确凿已被处决。而刘侍郎因用人不当被罚俸一年。
就这样?宁钧忍不住问,刘侍郎明显是幕后主使......
政治如同下棋,有时需要弃子争先。萧景明意味深长地说,钱有德是刘贵妃的远亲,他的死已经让刘家颜面扫地。至于刘侍郎,来日方长。
宁钧沉默不语。萧景明的手段确实高明,既救了他,又打击了对手,还维持了表面上的朝堂和谐。但这种步步为营的政治算计,让他感到陌生又不安。
三日期限已过,考虑得如何?萧景明突然问道,可愿来我府中任职?
宁钧想起赵叔的警告,心中一紧。但眼前的事实是,萧景明刚刚救了他的命。而且,若要查明父亲死亡的真相,接近权力中心或许是唯一途径。
承蒙丞相厚爱,宁钧愿效犬马之劳。
萧景明满意地笑了:很好。三日后到相府报到。他顿了顿,对了,你父亲的一些旧部可能对我有些......误解。希望你不要被这些闲言碎语影响。
宁钧心头一震,萧景明怎么知道赵叔找过他?难道......
马车停在宁府门前,萧景明最后说道:记住,在这朝堂之上,你我才是同道中人。
看着马车远去,宁钧站在门前久久不动。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十字路口,而每条路都笼罩在迷雾之中。
三日后酉时,他该去西郊土地庙见赵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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