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那指向饮马河的话语，如同在死寂的潭水中投入了一块巨石，瞬间激起了层层涟漪。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惊愕、不解，甚至是一丝荒谬，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
水上？从水上想办法？这奎州城依山傍水而建，饮马河绕城而过，乃是天然的护城河，河面宽阔，水流虽不算湍急，但也绝非可以轻易泅渡的天堑。更何况，城墙临水一侧的防御，只会更加严密！
“王爷……您的意思是？”隋心率先开口，眉头紧锁，语气中充满了疑虑。他实在想不出，在这看似绝无可能的水路上，能有什么文章可做。
江离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定在远处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河面，仿佛要穿透那深邃的河水，看清其下隐藏的秘密。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心中反复推敲着某个极其大胆且冒险的计划。
终于，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围拢在身边的众人，最后落在了那百余名惊羽卫将士身上。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诸位，我有一个计划，但此计……极为凶险，可谓九死一生。在说出计划之前，我需要先问一个问题。”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一字一顿地问道：“我们这些人中，有多少人……精通水性？能够在湍急的河流中，长时间潜泳闭气？”
这个问题一出，众人面面相觑。惊羽卫的训练，侧重于潜伏、刺杀、情报搜集、马术和陆战搏杀，对于水性的要求，确实不高，尤其是在北狄这等内陆干旱之地活动。
短暂的沉默后，人群中，陆陆续续……只有……十个人……站了出来。
这十人，大多来自大楚江南水乡，或是曾在沿江沿海地区执行过任务，水性尚可。但即便是他们，面对北狄这冰冷且情况未知的河流，心中也并无十足把握。
十人……仅仅十人！
这个结果，让江离的嘴角不由得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他下意识地抬手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一抹罕见的尴尬和自责。
“唉……是我的疏忽。”他叹了口气，声音中带着深深的自省，“当年制定惊羽卫训练章程时，只考虑了在北境和中原作战的需求，确实未曾将水性训练列为必修……没想到，今日竟会在此等绝境下，受制于此。”
计划，似乎刚刚萌芽，就遭遇了第一个，也是极其致命的阻碍。仅靠十名水性尚可的士兵，如何能执行需要大量人手的水路奇袭？
气氛再次变得凝重起来。难道……连这最后一线看似疯狂的希望，也要破灭了吗？
然而，江离并没有放弃。他缓缓闭上了眼睛，眉头紧锁，仿佛在脑海中激烈地推演着各种可能。篝火的光芒在他脸上跳跃，映照出他坚毅的轮廓。时间一点点流逝，周围的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统帅的决断。
良久，江离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眸子，在黑暗中熠熠生辉，仿佛已经下定了某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计划……不变！”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背水一战的决绝，“但……我们需要调整策略！既然无法大规模从水路潜入，那就……兵分三路！虚实结合，奇正相生！”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众人，开始详细部署：
“第一路，为‘明路’，也是‘诱饵’！”江离指向自己，“由我亲自带队！挑选二十名最擅长骑射、制造声势的弟兄！我们的任务，是在明日申时，大张旗鼓地出现在奎州城北门之外！叫阵！挑衅！不惜一切代价，吸引铁木彦雄和守军的全部注意力！要让他们以为，我们主力尽出，意图从北门强攻！”
他看向隋心，继续道：“第二路，为‘暗路’，也是‘主攻’！由隋心统领！云苓姑娘随行！”他的目光转向云苓，带着询问与托付，“隋心，你率领剩余所有弟兄，潜伏在南门附近密林之中。待我们第一路在北门打响，将敌军主力吸引过去之后……”
他深吸一口气，对云苓郑重说道：“云姑娘，届时……需要倚仗你的毒术！可否配制出能够在短时间内大面积麻痹或者扰乱城门口守军的毒烟或毒粉？配合隋心他们……强攻城门？！”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云苓身上。这个清冷如仙的女子，此刻肩负着破局的关键。
云苓迎上江离的目光，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笃定：
“放心吧。”
短短三个字，却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她那双清冷的美眸中，闪烁着的是绝对的自信和对自身技艺的掌控！对于用毒，她有着绝对的权威！
“好！”江离重重一拍大腿，眼中闪过一丝激赏。有云苓这句话，第二路成功的希望便大增！
最后，他的目光缓缓地落在了那十名站出来的，精通水性的惊羽卫身上………
这一刻，江离的眼神变得无比复杂，有决绝……有期盼……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掩饰的悲痛和深深的不舍………
他的声音，也随之低沉了下来，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第三路……为‘奇兵’，也是……‘死路’！”他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就由……你们十人……执行！”
那十名水鬼般的惊羽卫，身体瞬间绷直，眼神灼灼地看向江离，等待着他那注定无比残酷的命令。
“根据我们早年耗费极大代价才获取的一份残缺的奎州城地下河道图显示……”江离的声音低沉如耳语，仿佛怕惊扰了什么，“饮马河底……靠近南城墙水门下方，极有可能存在一条废弃的地下暗河……这条暗河据说可以绕过城墙根基，直通城内西南角的水牢！”
水牢！那是关押重犯之地，通常守备相对松懈，而且是整个城池防御体系中最容易被忽略的角落！
“你们十人的任务……”江离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刀子，刻在每个人的心上，“今日……便提前秘密潜入饮马河，找到并确认那条暗河的入口……然后不惜一切代价沿着暗河潜入城内水牢！”
他顿了顿，语气沉重得如同铅块：“潜入之后……你们需要在水牢中潜伏下来等待时机！直到……明日酉时（下午5-7点）！”
“酉时一到！”江离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厉烈，“无论我们第一路和第二路是否成功吸引了敌军主力，无论外面杀声是否震天，你们都必须准时行动！”
“你们的最终目标……是奎州城的心脏——城主府！”
“想办法……制造混乱！刺杀守将！或者至少要让城主府乱起来！让铁木彦雄首尾不能相顾！为隋心他们强攻南门创造最有利的条件！”
这个任务听完之后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孤军深入！潜入敌巢！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面对数不清的敌人，执行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根本就是一条有去无回的绝路！
这十个人一旦出发……生还的几率微乎其微！
江离死死地盯着那十名将士，声音沙哑而沉重：“我知道这个任务意味着什么……我无法向你们保证任何生还的希望……甚至无法保证你们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你们很可能会无声无息地死在冰冷的暗河里……或者刚刚出水牢就被乱刀分尸………”
“你们需要抱着必死的决心！”
最后四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十名被选中的惊羽卫在经历了最初的短暂沉默和脸色发白后，他们的眼神反而迅速变得坚定起来！
没有丝毫犹豫！十个人齐刷刷地向前迈出一步！然后……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动作整齐划一！
为首一名面容黝黑、眼神坚毅的老兵，抬起头，直视着江离，声音洪亮，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决绝：
“王爷！吾等……愿往！！！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愿为王爷效死！！！”其余九人，齐声低吼！声音不大，却汇聚成一股撼人心魄的力量！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讨价还价，只有最纯粹的忠诚和最坚定的执行！
江离看着跪在眼前的这十张或年轻……或沧桑……却同样写满了忠诚与无畏的面孔，他的眼睛瞬间湿润了………
他强忍着鼻尖的酸楚，重重地点了点头，伸出双手将他们一一扶起………
“好……好兄弟！！！我江离……在此……谢过诸位！！！若能生还……我……定与诸位……痛饮三百杯！！！若……不幸……诸位……英魂不远……我江离……此生……必为你们……报此血仇！！！踏平北狄！！！以慰……在天之灵！！！！”
他的承诺……掷地有声！！！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心！！！！
安抚好这十名赴死的勇士，江离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翻腾的悲壮情绪，目光再次扫过全体惊羽卫，朗声开口，声音恢复了统帅的威严与冷静：
“计划已定！明日……申时（下午3-5点）！全军出发！！！！”
“所有人……检查装备……带上干粮和武器……并且……”他顿了顿，强调道，“所有人……都必须……戴上面具！！！遮掩面容！！！”
“目标……奎州城！！！！”
“此战……有进无退！！！有死无生！！！不破此城……誓不回转！！！！”
“诺！！！”百余惊羽卫，包括云苓和隋心在内，齐声应诺！声音压抑却充满了力量，在这寂静的山谷中回荡，仿佛一头即将扑向猎物的猛虎，发出的低沉咆哮！
夜色，愈发深沉。决战前的气氛，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每个人的心中，都清楚明日将面临什么。那将是一场……用鲜血和生命……去搏取一线生机的……惨烈之战！！！！
而江离，则再次将目光投向了远方那座雄关。铁木彦雄……明日……你我……便在这奎州城下……再见个真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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