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桓城玉的下令，裘良安，这位曾经涂山的暗卫，容容身边的臂膀，下山后如今令狐蕃离身边的锦衣卫统领，在领命之后，并没有着急行动。
他在槐树下踱步沉思，斑驳的树影在他坚毅的面容上晃动。并最终前往了城西。
经过一番周折，裘良安在城西一处不起眼的茶寮寻到了白慕。这个曾经普通的散修，在经历过当年沧盐州千寻城的那次就救灾之后，在令狐蕃离回来当主簿时，便发誓效忠了。
裘良安传达了令狐蕃离的命令，而白慕也随即答应，两人一同开启调查。
于是，数天之后。
城西，那茶寮坐落在贫民区深处，竹棚简陋，几张破旧的木桌旁坐着些衣衫褴褛的苦力。白慕独自坐在角落，面前摆着一碗早已凉透的粗茶，神情若有所思。
裘良安在他对面坐下，装作拼桌喝茶，压低声音说明来意：白兄，石猛有消息了
白慕一听之名，眉头骤然锁紧，手中粗陶茶杯轻轻一顿，茶水在杯中漾起涟漪。
终于有消息了。那个性子烈得像火、使得一手刚猛开山掌的汉子……不知在哪里？
白慕压低声音问道，神色凝重。
裘良安点头：“据打探到的消息，他们很可能藏在城西五十里外，一个叫野猪岭的废弃村落里。明日张家正好有一支收租的队伍要经过那附近的黑风涧，在下担心石猛他们......是要在半路劫杀！
听了这个消息，白慕大惊失色，他重重放下茶杯，茶水溅出：此举无异于飞蛾扑火！张家收租队每次都有两名低阶道士随行，还有二十余名训练有素的护卫。就凭石猛那十几号人，几把破铜烂铁，简直是去送死！一旦事败，不仅他们性命难保，整个野猪岭周边的村落都要遭殃！
事态紧急，白慕当即拍案而起：我必须立刻赶往野猪岭！绝不能眼睁睁看着石猛带着兄弟们往死路上走！况且，既然主簿大人要寻他，又与他妹妹有关，这其中必有转机。
......
此时，野猪岭深处，一座残破的土坯房内。
夜色如墨，寒风从墙壁的裂缝中呼啸而入。几盏昏黄的油灯在风中摇曳，将十几张饱经风霜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屋内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悲壮气息，混杂着汗味和泥土的气息。
石猛站在众人中间，魁梧的身躯在灯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他赤裸的上身布满伤痕，肌肉虬结，此刻正双目赤红，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弟兄们！
他的声音沙哑如破锣，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张家这些狗娘养的，夺我田地，逼死我爹娘，连我那年仅十五的妹妹小莲都不放过！
他猛地一拳砸在残破的土墙上，震得尘土簌簌落下：年前，张家的狗腿子闯进我家，说我爹欠了印子钱。那可是我爹用命换来的抚恤金啊！当年他在野猪岭为了掩护乡亲撤离，独自断后，被妖物撕掉了一条胳膊！好不容易抢回命来，又得了病，可张家连这点活命钱都要抢！
石猛的声音哽咽了，虎目含泪：我爹没钱治病，就那么去了，张家又看上我家的田地，要来抢。我娘......我娘扑上去阻拦，被他们一脚踢中心口，当晚就......就咽了气！
屋内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喘息声。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愤怒和悲痛。
这还不算完！石猛的声音陡然拔高，他们连我妹妹都不放过！说要用小莲抵债，当着我的面把她拖走了！我当时被三个护卫按在地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小莲哭喊着被拖走......
他猛地扯开衣襟，露出胸口一道狰狞的刀疤：这一刀，就是当时留下的！我发誓，此仇不报，我石猛誓不为人！
明日，张家的收租队必定经过黑风涧。
石猛环视众人，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那里地势险要，正是我们报仇雪恨的好机会！杀他个措手不及，抢了粮食银钱，也算替受苦的乡亲们出一口恶气！
一个脸上带疤的汉子闷声道：猛哥，张家护卫队里据说有两个低阶道士，咱们这些粗浅功夫......
怕什么！旁边一个瘦高个散修猛地啐了一口，大不了一死！总好过像现在这样，被他们当牲口一样欺压！我爹去年就是被张家的狗腿子活活打死的！
对！跟他们拼了！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
反正横竖都是死，不如死得痛快！
群情激愤，绝望与愤怒在狭窄的土房内交织。就在这时，一声，破旧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道熟悉的身影迅捷地闪了进来，反手将门掩上。
谁？！众人惊起，纷纷抄起手边的刀剑棍棒。
白......白慕大哥？石猛借着摇曳的灯光看清来人，不由一怔，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白慕风尘仆仆，脸上带着急切与凝重。他环视屋内，目光最终落在石猛身上，语气严厉：
石猛！你小子是不是被仇恨冲昏了头了！带着兄弟们去送死吗？张家收租队的护卫什么实力你们不清楚？就凭你们这几个人，几把破铜烂铁，能成什么事？
他快步走到石猛面前，声音愈发沉重：
黑风涧地势是险要，但你们可知道，张家每次经过那里，都会提前派斥候侦查？你们可知道，那两个低阶道士擅长合击之术，曾经在边境斩杀过三名妖族头目？
白慕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一旦失手，不仅你们性命不保，这野猪岭周边的乡亲都要被你们牵连！张家的手段你们不是不知道，他们找不到你们，就会拿附近的村民出气！到时候，又要有多少无辜的人为你们的冲动陪葬？
他转向石猛，语气痛心：
你忘了你妹妹小莲了吗？你若是死了，谁去救她？让她在张家受尽折磨，最后不知被卖到哪个肮脏角落？你爹娘在天之灵，会愿意看到你这样做吗？
这番话如同冷水浇头，让石猛发热的头脑稍稍冷静。他想起生死未卜的妹妹，眼眶瞬间红了，颓然跌坐在土炕上：我......我没办法了......白慕大哥，张家势大，我们这些散修在他们眼里连蝼蚁都不如......除了拼命，我还能怎么办？
没办法？没办法就去送死？
白慕语气稍缓，但依旧严肃，我今天来，不是来拦着你们报仇的，是来给你们指一条活路，也是救小莲的路！
众人闻言，皆是一怔，目光齐刷刷聚焦在白慕身上。
石猛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希冀的光芒：白慕大哥，你......你说什么？小莲有救了？你有办法？
白慕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问你们，可知道如今千寻城县衙新来的那位洛主簿？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点头，有人摇头。石猛皱眉道：听说过，据说......似乎不像以前那些官一样直接欺压百姓，但......他也是张家的官，能有什么不同？
不同？大不相同！白慕斩钉截铁，我今日便告诉你们实话！当年沧盐州救灾，你们以为是我白慕一人的功劳？错了！
他环视众人，声音铿锵：那年蛟霖作乱，大水冲垮了半个千寻城，死了多少人，谁知道？水里的那些妖怪，冲上来打砸抢杀，又死了多少人，谁知道？那个时候，百姓多需要有人来帮帮他们，救救他们的命，可是现在那些世家人在哪里？
白慕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那些所谓的世家官员在哪里？他们早就带着家私，让道士护着跑的远远的，丢下了所有人！只有当时还不是主簿的洛主簿和肖公子，带着我们这些散修，抵抗蛟霖，然后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地救人！那一万三千多条性命，都是他救下来的！我白慕不过是依令行事，沾了他的光，欺世盗名罢了！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当年那场大疫，在座不少人都曾亲身经历，对白慕感恩戴德，却不想背后还有如此隐情。
白慕继续道，语气中带着难以抑制的崇敬：这位洛主簿，胸怀经天纬地之才，却甘愿在这污浊的官场中周旋。你们知道他为什么要留在张家县衙吗？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每一个人：因为他要在这虎狼窝里，为咱们这些受苦受难的百姓，寻一条生路！他要借张家的皮，行救民的事！
他转向石猛，一字一句道：小莲姑娘，如今已被张显那蠢货强行送给了洛主簿。
石猛闻言勃然变色，正要发作，白慕抬手制止：但洛主簿非但没有欺辱她，反而待她如妹！我亲眼看见他让人为小莲准备了干净的房间，安排了可口的饭菜，还特意找了个老妈子照顾她。更重要的是——
白慕加重语气：洛主簿已经派人四处寻你，就是要让你们兄妹团聚！
石猛听得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白慕目光灼灼地看着石猛，以及他身后那些同样面露惊疑的散修和乡民，声音激昂起来：
诸位兄弟！我们被世家压迫了这么多年，难道就真的甘心永远如此？当年你们的祖辈开垦这片土地的时候，何曾想过子孙后代会活得如此憋屈？
他走到一个年轻汉子面前：李二狗，我记得你爹是十里八乡最好的木匠，就因为不肯白给张家修宅子，被活活打断了双手！
他又看向另一个中年汉子：赵老四，你家的鱼塘被张家强占，你上门理论，被打断三根肋骨，现在每逢阴雨天还隐隐作痛吧？
白慕的声音在破旧的土房内回荡：我们就不想看到有一天，我们也能挺直腰杆，堂堂正正地活着？我们的子孙，不再受这盘剥之苦？
他回到石猛面前，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石猛！你还记得你爹石老哥吗？当年野猪岭妖祸，是他带着乡亲们死守三天三夜，等来了援军！他是咱们这一带的抗妖英雄！可如今呢？
白慕的声音带着痛惜：他连块像样的墓碑都没有！就因为他得罪了张家，连个像样的葬礼都不能办！你就不想有朝一日，风风光光地为你爹，为你娘，立上一块好碑，让后世子孙都记得他们的名字吗？你就不想让你妹妹将来能堂堂正正地嫁人，不用再担惊受怕吗？
这番话深深刺痛了石猛的心。他想起父亲生前英雄却死后凄凉，想起母亲临终前含恨的眼神，想起妹妹被掳走时绝望的哭喊......一股酸楚与不甘涌上心头。
白慕环视众人，继续道：跟着洛主簿，或许前路艰险，但至少......有希望！他待人以诚，用人不疑。我白慕这条命，早已交付于他。因为我知道，只有跟着这样的人，我们这些散修，这些被世家视为草芥的人，才能真正活出个人样来！这比你们明天去送死，强上千百倍！
屋内陷入长久的寂静，只有油灯燃烧发出的噼啪声。石猛低着头，双拳紧握，青筋暴起。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闪现：
父亲挥舞着断臂独战妖物的英姿、母亲在油灯下缝补衣物的温柔、妹妹甜甜地唤着、张家家丁嚣张的嘴脸、爹娘惨死的场景......
豆大的泪珠从这个钢铁般的汉子眼中滚落，砸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
终于，他抬起头，眼中的疯狂与绝望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决断。他看向白慕，声音沙哑却坚定：
白慕大哥，我信你！也......信那位洛主簿能护住我妹妹。明天的行动，我们取消。
他话锋一转，眼神锐利如刀：但是，我必须亲眼去见一见这位洛主簿！我要亲耳听听他怎么说！若他真如你所说，是位心怀百姓的豪杰，我石猛这条命，以后就卖给他了！上刀山下火海，绝不皱一下眉头！
石猛握紧腰间的开山刀，一字一顿道：若他只是个道貌岸然之徒......我拼着一死，也要带小莲离开！
白慕看着石猛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坚持，知道这已是眼下最好的结果。他郑重地点头：好！我带你进城，去见洛主簿！让你亲眼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天下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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