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机门不在山巅，不处云海，而是藏于凌霄宗以西八百里的一片“机巧山谷”中。
从外部看，山谷平平无奇，甚至有些荒凉。但踏入谷口禁制的瞬间，空间颠倒，眼前景象骤变。
无数齿轮、杠杆、活塞、管道构成的机械森林拔地而起，高达百丈的钟表塔楼滴答作响，悬空的轨道上滑行着傀儡马车，蒸汽与灵光交织成迷离的雾气。空气中弥漫着机油与灵木的混合气味。
“简直是蒸汽朋克混搭修真。”墨渊低声评价，眼中却满是好奇。
一名矮小的傀儡引路，齿轮关节发出规律的咔哒声。沿途可见各式机关造物——有的在自动浇灌灵草，有的在搬运矿石，甚至还有几个小型傀儡围成一圈，似乎在……下棋？
机关子早已在一座完全由透明水晶齿轮构成的大厅中等候。大厅中央，那座千机谜锁悬浮于空中，三千六百个零件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旋转重组。
“严小友，脸色不太好啊。”机关子嘿嘿笑道，矮小的身躯陷在宽大的机关椅中，“剑无尘那疯子试炼，没少折腾你吧？”
“前辈慧眼。”严靖杰拱手，“不过谜锁之约，晚辈不敢忘。”
“坐。”机关子指了指对面三把同样由齿轮构成的椅子，“喝茶。”
傀儡侍女端上三杯茶——杯中液体呈银白色，表面浮动着细小的符文，热气升腾时竟在空中凝结成短暂的几何图案。
寇敏谨慎地嗅了嗅：“这是……‘酸理茶’？”
“女娃子识货。”机关子赞许道，“以千年灵茶叶，辅以三百种逻辑阵纹熬煮，饮之可暂时提升推演能力。放心，没毒，算是我给你们的‘公平’——毕竟你那神魂状态，直接解谜锁太欺负人了。”
严靖杰饮下。茶水入腹，一股清凉感直冲识海，原本因神识入器而混沌的思维顿时清晰许多，甚至能“看见”自己思考时产生的逻辑链条。
“好茶。”他由衷道。
“茶好，谜锁可不好。”机关子指了指空中，“千机谜锁的核心，不是要你‘解开’，而是要你‘理解’。三千六百个零件，每一刻都在变化，每一刻都处于最优解与最劣解之间。强行计算穷举，就算你是大罗金仙，也算不完所有可能性。”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狡黠：“但我知道，你们有那个‘艾莎’——一种能高速计算的灵智傀儡。所以，老夫改规则了。”
严靖杰眉头微皱。
“不用艾莎辅助，单凭你自己。”机关子竖起一根手指，“三日之内，用你的混沌之道，找到谜锁的‘变化规律’，并让其中任意一百个零件，同时静止三息。”
墨渊脸色一变：“这不可能！没有AI辅助，人力如何追踪三千六百个零件的实时变化？还要预测规律，控制零件静止？”
“所以才叫试炼啊。”机关子老神在在，“万剑阁试的是‘勇’与‘巧’，我千机门试的是‘智’与‘悟’。怎么，怕了？”
严靖杰沉默片刻，忽然问：“前辈，可否让晚辈先观察谜锁一个时辰？”
“随意。”
严靖杰盘膝坐下，双眸凝视谜锁。混沌之气在眼中流转，视野变得奇异——他不再看单个零件，而是看零件间的“关系”。
每一个零件的运动，都受到周围至少六个零件的制约，同时又反过来影响其他零件。这是一个极度复杂的动态系统。
艾莎虽然不能直接计算，但之前收集的数据还在。严靖杰调取记忆库中谜锁最初十分钟的变化记录，在大脑中快速回放、比对。
一个时辰后，他开口：“前辈，这谜锁的变化，并非完全随机。”
“哦？”机关子挑眉。
“它有三十六个‘核心节点’。”严靖杰手指虚点，指向谜锁中三十六个看似普通、但运动轨迹稍慢的零件，“这些节点的运动周期固定——分别是三息、六息、九息，以此类推，最长的一个周期是一百零八息。其余零件的运动，皆受这些节点驱动。”
机关子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掩示：“继续。”
“但节点本身也在相互影响。”严靖杰继续道，“比如这个三息周期的节点，每次运动到特定位置时，会与那个十八息周期的节点产生‘共振’，导致后者运动轨迹微调。这种微调又会层层传递，最终影响整个系统的运行。”
他站起身，走近谜锁：“所以，要控制一百个零件同时静止，不是要对抗整个系统，而是要找到系统自身的‘平衡点’——在某个特定时刻，大部分零件的运动趋势恰好相互抵消，形成短暂静止。”
机关子鼓掌：“不错！一个时辰能看出这些，你在推演一道上确有天赋。但知道理论，和实际操作是两回事。”
严靖杰没有回应，而是伸出右手，混沌之气从指尖涌出，化作三十六条极细的丝线，悄无声息地连接向那三十六个核心节点。
“你想直接控制节点？”机关子摇头，“每个节点承受的力量反馈不同，稍有差池就会——”
话音未落，严靖杰动了。
他的手指开始以某种复杂韵律弹动，三十六条混沌丝线随之震颤。这不是简单的拉扯，而是输入一系列精密的脉冲信号。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那些核心节点的运动开始“同步”。
三息周期的节点，运动速度加快；一百零八息周期的节点，运动速度减慢。所有节点的相位被混沌之气强行调整，趋向一致。
大厅中，齿轮运转声渐渐改变节奏，从杂乱无章变得……有了旋律。
寇敏和墨渊屏住呼吸。
谜锁的三千六百个零件，运动轨迹开始简化、趋同。原本狂暴的变化，渐渐显露出底层规律。
半个时辰后，所有核心节点的运动周期被统一为“九息”。
“就是现在。”严靖杰低喝，三十六条丝线同时绷紧！
核心节点齐齐停顿一瞬。
连锁反应开始了——以核心节点为源头，停顿的“波”向外扩散。一个、十个、五十个、八十个……
第九十九个零件静止。
第一百个。
第一百零一个……
最终，整整一百二十八个零件，同时静止不动。
时间仿佛凝固。大厅中只有蒸汽管道嘶嘶作响。
三息。
静止的零件重新开始运动，但速度明显减缓，整个谜锁的运行变得温顺许多。
严靖杰撤回混沌丝线，脸色苍白如纸——这次消耗的不是灵力，而是纯粹的“心神”，比连续激战三天三夜还要疲惫。
机关子沉默了足足十息。
然后，他放声大笑。
“好！好一个混沌化序！”他从机关椅上跳下，矮小的身躯在大厅中来回踱步，“不靠蛮力，不靠穷举，而是找到系统的‘固有频率’，再以混沌包容之性，强行将所有频率归一，创造静止窗口——妙！妙啊！”
他转身，眼中再无戏谑，只有郑重：“严小友，你过关了。不仅过关，你还给了我一个启发。”
他手指凌空勾勒，一道道灵光线条构成复杂模型：“千机门的机关术，向来追求‘精确’与‘可控’。但你的混沌之道提醒了我——有时，引入适量的‘不确定性’，反而能让系统更稳健、更灵活。”
严靖杰喘息着：“前辈过誉。晚辈只是取巧……”
“这不是取巧，是悟性。”机关子打断他，取出一枚拳头大小的金属核心，核心表面流转着万象星辰的光影，“万象傀儡核心，归你了。此外——”
他犹豫了一下，从怀中取出一卷古旧皮纸：“这是‘混沌纪元残卷’，我年轻时在一处古遗迹所得，上面记载着一些关于‘混沌造物’的残缺理论。我参悟百年，始终不得要领。今日见你，方知此卷该归你所有。”
严靖杰接过皮纸，刚一展开，混沌之心竟自行震颤，与皮纸上某些模糊文字产生共鸣！
“看来它确实与你有缘。”机关子意味深长道，“好好研究。或许对你那个‘希望号’的升级，有所帮助。”
“谢前辈。”严靖杰郑重收好。
“对了，”机关子忽然想起什么，“丹霞仙子那边，你最好明天再去。她今天在炼制一炉‘九转涅盘丹’，脾气可能不太好。而且……”
他压低声音：“丹霞洞天最近有点不太平。有几个弟子莫名其妙‘道心失守’，修为倒退，神魂受损。丹霞怀疑是外邪入侵，正在严查。你们去时，小心些。”
严靖杰心头一凛：“多谢前辈提醒。”
离开千机门时，已是深夜。
机巧山谷依旧灯火通明，傀儡们不知疲倦地工作着。
回迎仙台的云舟上，严靖杰打开混沌纪元残卷，借月光观瞧。
皮纸上的文字并非仙土通用语，而是一种更古老的象形符号。但混沌之心能模糊感应其意。
“混沌……非无序，乃万序之始……”
“造物……非从无到有，乃从混沌中‘析出’……”
“真正的混沌造物，不是炼制，而是‘孕育’……”
严靖杰若有所思。
墨渊凑过来看了几眼，摇头：“太玄了。不过既然与混沌相关，你慢慢研究便是。”
寇敏却盯着其中一段模糊的图案——那是一个球体，内部有光暗交织，仿佛在旋转。
“这个图案……”她轻声道，“我在造化玉璧传承中见过类似的描述。据说，这是‘世界胚胎’的象征。”
“世界胚胎？”严靖杰愣住。
“嗯。传说中，某些至高存在，可以从混沌中直接‘孕育’出完整的小世界。”寇敏回忆着，“但这种法门早已失传。难道这残卷记载的就是……”
三人对视，都感到手中皮纸的分量。
如果真是世界孕育之法，那对希望号升级的意义，将无可估量。
但眼下，他们需要先应对丹霞仙子的考验，拿到九转还魂草。
“先回去休整。”严靖杰收起残卷，“明日拜访丹霞洞天。机关子前辈的警告，我们得放在心上。”
云舟穿过云层，迎仙台的灯火在望。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丹霞洞天深处，炼丹室中，丹霞仙子正盯着炉中熊熊火焰，脸色凝重。
火焰中，隐约有一张扭曲的面孔，正无声嘶吼。
“邪祟……”丹霞仙子咬牙，“竟敢潜入我洞天，侵蚀弟子道心……”
她取出一枚传讯玉符，犹豫片刻，还是注入灵力。
玉符亮起，传来瑶池仙子的声音：“师姐？”
“瑶池，你引荐的那几位‘外界之人’……”丹霞仙子低声道，“他们身上，可有‘净化邪祟’的手段？”
瑶池沉默片刻：“那位寇敏姑娘，身负造化传承，对污秽邪祟有天然克制。师姐是遇到麻烦了？”
“麻烦大了。”丹霞仙子苦笑，“我怀疑，仙土内部，已经混进了‘收割者’的探子。”
“什么？！”
“具体情况，等他们来了再说。”丹霞仙子切断通讯，望向窗外夜色，眼中寒光闪烁。
“不管你们是谁，敢动我丹霞洞天的弟子……”
炉火猛地蹿高，将那张扭曲面孔彻底吞没。
但一丝若有若无的黑气，已从炉缝渗出，悄然融入阴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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