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巫女萨仁奶奶那充满恶意与神谕色彩的预言,如同投入看似平静湖面的巨石,迅速在匈奴各部贵族阶层中激起了层层暗流,并且这暗流正以惊人的速度向着更广泛的范围扩散。
虽然乌维单于和左贤王并未在公开场合正式宣扬此事,但参与那晚诡异祭祀的贵族返回各自部落后,那种源自灵魂的震撼和恐惧,让他们难以守口如瓶。
在与最信任的心腹、家族成员于毡房内密谈时,难免会带着惊惧的语气谈及那绿色的篝火、老巫女癫狂的状态和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判词。
再加上单于庭有意无意的纵容和某些“热心人”的推波助澜,“王女归来,匈奴必乱”这八个带着诅咒意味的字,如同草原上春季的瘟疫,开始在以贵族为核心的圈子里,以及依附于他们的大小部落头人间悄然传播、发酵。
一些原本就对乌维单于年轻气盛、手段酷烈统治不满,或者与当年那位“尊贵的大人”(阿月生父)有旧谊、甚至曾是其麾下部属的部落首领和贵族,心中开始产生了极其复杂的想法,这种想法在私下的酒宴和狩猎间隙,化作了谨慎而激烈的争论。
“那个被汉人养大的狼女……萨仁奶奶说的,真的是他的血脉?”
一位资历深厚、部落位于水草丰美之地的老首领诺敏,在自己的金顶大帐内,对着几名子侄和心腹老友,捻着花白的胡须,低声议论,眼中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光,“如果她身上真的流淌着尊贵的王血,如今却流落汉营,被霍昭那个屠夫利用,调转矛头来对付我们这些草原上的同胞……这……这简直是长生天对我们最大的嘲弄,是洗刷不尽的奇耻大辱!”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种物伤其类的悲愤。
另一名以谨慎着称的中年贵族格根,则显得忧心忡忡,他灌下一大口马奶酒,抹了抹嘴:“诺敏大叔,巫女的预言,尤其是萨仁奶奶这样能与先祖沟通的大巫的话,我们不能全信,但也绝不可不信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她真是被诅咒的,是带来灾祸的不祥之人,我们靠近她,或者与她产生牵连,会不会给部落引来灭顶之灾?就像预言里说的,草木枯萎,牛羊倒毙……”
他的担忧引起了不少人的附和,恐惧如同阴云笼罩在帐内。
然而,也有人抱有截然不同的大胆想法。
一位名叫巴雅尔的年轻贵族,他的父亲曾是那位“尊贵的大人”的忠实拥护者,在权力斗争中失败被杀,他一直隐忍至今。
他猛地放下酒碗,声音虽然压低,却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激动:“诺敏阿哈(兄长),格根台吉(贵族),你们难道不觉得,这或许并非完全是灾祸,而是一个……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机吗?”
他环顾四周,眼神锐利,“如果那王女心向草原,体内流着和我们一样的血,我们能否……能否借此机会,与霍昭接触?甚至……利用她的身份和影响力,来制约乌维单于日益集中的权力?别忘了,当年的大单于之位,也并非只有他伊稚斜一系有资格坐!”
这种想法极其危险,近乎叛逆,但也代表了一部分对乌维单于统治深深不满、对昔日势力仍存怀念的贵族内心真实的渴望。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只能听到火盆里牛粪燃烧的噼啪声,每个人脸上都神色各异,心中波涛汹涌。
沉寂多年的大漠王旧事,再次被频繁提及,成为了贵族们私下会面时最热衷又最忌讳的话题。
当年那位“尊贵的大人”的庞大势力范围、与其他部落的恩怨情仇、其突然失势背后可能隐藏的宫廷秘辛、以及其麾下部分部落后来遭到清洗打压的旧账,都成了贵族们窃窃私语、互相试探的焦点。
阿月的存在,像一根投入油锅的引信,不仅引燃了匈奴内部本就存在的权力矛盾和派系斗争,更唤醒了许多被刻意遗忘的历史积怨。
乌维单于高踞王庭,通过遍布各处的耳目,敏锐地察觉到了这股正在滋生的、危险的暗流。他对此既愤怒又警惕。
一方面,他巧妙地利用萨仁奶奶的预言,进一步强化和渲染阿月“灾星”、“祸根”的恐怖形象,通过心腹在各个场合打压任何可能出现的、试图“迎回王女”或借此质疑他权威的苗头,甚至暗中处置了几个言辞过于大胆的小部落头人,以儆效尤。
另一方面,他也加紧了对各部,尤其是那些诺敏、巴雅尔之类可能与旧势力有牵连、或表现出不安分迹象的部落的控制和监视,增派了名为“协助”、实为监视的王庭使者,并调整了部分部落的草场分配,以此敲打和分化他们。
“看来,我们的计划正在起作用,而且效果比预想的还要好。”
左贤王对乌维单于说道,嘴角带着一丝冷冽的笑意,“谣言和预言已经像野火一样动摇了人心,不仅让霍昭如鲠在喉,更让我们内部那些怀有二心的狐狸露出了尾巴。现在,正是我们准备好的‘人证’登场,给长安那位皇帝送上这份‘大礼’的最佳时机。内外交困,我看霍昭这次如何应对!”
草原上的暗流愈发汹涌,贵族间的猜忌、算计与积压的矛盾,为乌维单于那恶毒的阴谋提供了更肥沃也更混乱的土壤。
而这一切风暴的焦点,都远在千里之外的长安,那个尚不知自己已成为漩涡中心、命运正被无数双手在暗处推扯的少女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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