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还未完全褪去,海面上弥漫着一层薄薄的晨雾。
海浪拍打着船舷,发出有节奏的哗哗声。
“不屈者号”在微光中随着洋流起伏,偶尔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一道身影已经站在了甲板的最前端。
雷恩穿着单薄的衬衫,海风将他的衣角吹得猎猎作响。
他看着起伏的海面,表情平静。
“醒了吗?”
雷恩的手掌轻轻拍了拍身旁的木质栏杆,低声问了一句。
并没有人回应他。
只有脚下的甲板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那是龙骨在海水中挤压、舒展的声音,沉闷而有力。
雷恩笑了笑。
“看来你也睡不着。”
他活动了一下脖子,颈椎发出两声清脆的骨响。
随后,他抬起了右臂。
五指猛地握拳。
啪!
空气中炸开一声脆响,那是纯粹的力量挤压空气产生的声音。
但这还不够。
雷恩盯着自己的右拳,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分明,随着发力一块块隆起,坚硬结实。
“力量恢复了八成。”
他自言自语地做出了判断。
昨晚的修整和食物补充起到了一些作用,身体的疲劳感消退了不少。
那么,接下来是这边。
雷恩的目光移动,落在了自己的左臂上。
这一侧的手臂看起来很正常,袖口遮住了大部分皮肤,只有手掌露在外面。
“动起来。”
雷恩在心里下达了指令。
他控制左手像右手一样握拳。
然而,就在大脑发出信号的下一秒。
并没有肌肉紧绷的实感。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神经被强行拉扯的错位感。
痛楚直接从骨髓深处炸开。
雷恩的脸颊肌肉抽动了一下。
他的左手食指和中指艰难地弯曲,拇指试图扣向掌心。
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他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该死。”
雷恩低骂了一声。
他不再强行用力,而是松开了手指。
左臂无力地垂落在身侧,并且不受控制地细微颤抖。
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这种颤抖。
雷恩伸出右手,掀开了左臂的袖子。
借着黎明前最后一点月光,他看清了那里的状况。
原本结实饱满的小臂肌肉,此刻竟然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败色泽。
更严重的是,肌肉比昨天更萎缩了一些,皮肤干瘪粗糙,紧紧贴在骨头上,失去了所有的水分和弹性。
这是代价。
在威士忌山的地下洞穴里,为了能在三天内催生出“不屈者号”,他强行开启了【不灭薪王】的另一种形态。
将生命力当做薪柴燃烧。
这本身就是一种透支。
而那招自创的【薪火】,更是霸道地抽取着他身体的底蕴。
“虽然有了再生能力,但这种伤及本源的损耗,靠身体自己无法恢复。”
雷恩放下了袖子,遮住了那只干枯的手臂。
他很清楚自己的状况。
这不是被人砍了一刀,伤口愈合就能好。
如果在这种状态下再次强行使用【薪火】或者高强度的霸气……
这条手臂,会直接废掉。
“系统。”
雷恩在脑海中呼唤了一声。
那个熟悉的角斗场界面并没有完全展开,只是浮现出了最核心的数据。
【当前斗魂点:7697】
数字还在,但他需要的并不是这个。
雷恩的意识扫过兑换列表。
那里有一个灰色的选项,是他看到的下一次锻体。
但他看了一眼所需的花费。
“一万点。”
雷恩念出了这个数字。
还差三千多点。
这就很尴尬了。
要是现在有一两个过亿的悬赏犯送上门来让他杀,倒也能凑齐。
可现在是在海上,而且他们正在逃亡。
“也就是说,在抵达蝉鸣岛之前,甚至是抵达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都只能当个半废的人?”
雷恩对着空气自嘲了一句。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海风刮在身上更冷了一些。
雷恩没有再继续尝试活动左臂。
他很自然地将左手插进了裤兜里。
这是一个很巧妙的姿势。
既能掩盖手臂的颤抖,又能在这个寒冷的清晨显得不那么突兀。
只要我不拿出来,就没人知道这只手已经握不住刀了。
这就是雷恩的逻辑。
他是船长。
是这艘船的主心骨。
如果连他都表现出虚弱,拉姆那刚刚燃起来的造船热情会瞬间熄灭,水手们会恐慌。
这艘船还没有真正脱离危险。
巴洛克工作社的追兵随时可能出现。
雷恩转过身,背靠着船舷,视线扫过甲板后方的船舱。
那里静悄悄的。
大家应该都还在睡。
就在这时。
船舱二层的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雷恩的听觉很敏锐。
但他没有回头,依旧保持着左手插兜、眺望大海的姿势。
出来的人是莉娜。
那个有着一头淡金色长发的女人,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航海日志,怀里还抱着一个简易的六分仪。
她是出来做晨间观测的。
确定船只在夜间航行后的准确经纬度,这是航海士每天雷打不动的工作。
莉娜刚走出舱门,就看见了站在船头的雷恩。
她的脚步停顿了一下。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雷恩的背影。
但那个背影显得有些僵硬。
尤其是左肩的位置。
莉娜是很细心的人。
或者说,在奥哈拉那种随时可能丧命的环境下长大,观察周围的一切早已成了她的本能。
她看到了雷恩插在口袋里的左手腕部,那截露在外面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苍白。
而且,雷恩的站姿重心完全压在右腿上。
他在用身体的其他部位分担左侧的重量。
他在疼。
而且是很疼。
莉娜握着六分仪的手指紧了紧。
她记得雷恩在所有人都绝望的时候,是如何砸开岩壁,又是如何用那只手引导着生命能量灌入龙骨的。
那时候,他无所不能。
但现在,晨曦下的他独自站在那里,默默忍受着身体的残破。
莉娜的嘴唇动了动。
她想喊一声“雷恩”。
或者问一句“你没事吧”。
但话到了嘴边,又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她太了解雷恩了。
这个男人的自尊心极强,绝不会允许自己示弱。
如果你当面戳穿他的虚弱,哪怕是出于关心,他也只会觉得这是一种冒犯。
他需要的不是怜悯,也不是大惊小怪的惊呼。
莉娜站在原地,安静地看了雷恩几秒钟。
然后,她没有往前走,而是转身退回了阴影里。
她把六分仪放在一旁的木箱上,翻开了手中的航海日志。
借着走廊里昏暗的油灯光芒。
莉娜翻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数据记录页,来到了日志的最后面。
那是她昨天新开辟的一个栏目。
只有她自己能看懂。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拔开笔帽。
笔尖在纸面上悬停了一瞬,然后落下,发出沙沙的书写声。
“日期:海圆历1520年,xx月xx日,清晨。”
“观测对象:船长。”
“状态记录:”
莉娜写到这里,抬头又看了一眼那个背影,随后快速写下几行字。
“左臂损伤疑似加重。表现为肌肉不受控制的颤抖,以及明显的肢体保护动作。”
“推测原因:过度透支生命力导致的本源枯竭。”
“危险等级:极高。”
“备注:他在掩饰。他不希望任何人知道。既然如此,那就装作不知道。”
写完这几行字,莉娜轻轻吹干了墨迹。
她的眼神变得很专注,大脑飞速运转。
“本源枯竭……”
她低声念叨着这个词。
“需要那种能大补元气,而且还得温和、不能虚不受补的食材。”
莉娜的脑海里迅速闪过她看过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书籍。
有一本关于东方医理的古籍上提到过几种配方。
“蝉鸣岛……”
莉娜合上日志,手指在封皮上轻轻敲击了两下。
“那个岛既然有特产的‘铁木’和封闭的生态,说不定能找到一些特殊的药草。”
她在心里默默记下了一笔:抵达蝉鸣岛后,优先搜寻药材。
做完这一切。
莉娜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
她重新抱起六分仪,就像刚出门一样,脚步轻快地走上了甲板。
这一次,她故意加重了一点脚步声。
哒、哒、哒。
清脆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甲板上回荡。
雷恩听到了声音。
他的肩膀微不可查地松弛了一些,原本紧绷的那种防御姿态消失了。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平静表情。
“早。”
雷恩看着走过来的莉娜,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候天气。
“早,雷恩。”
莉娜停在他几米外的地方,把六分仪架起来对着天空比划着,嘴里随意地说道:“今天天气不错,能见度很高。”
“嗯。”
雷恩应了一声。
他没有把左手拿出来,依然插在兜里。
“我们偏航了吗?”雷恩问。
“没有。”
莉娜一边调整着六分仪的刻度,一边回答:
“风向比预期的要好。如果不发生意外,我们甚至可能比计划提前半天抵达蝉鸣岛。”
“提前半天?”
雷恩挑了挑眉毛。
“那是好事。”
“确实是好事。”莉娜放下六分仪,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但我刚才又研究了一下那张私人海图。”
她走到雷恩面前,把海图摊开在船舷上。
她没有看不该看的地方,手指径直点在了那个代表蝉鸣岛的小点上。
“这里。”
莉娜的声音变得认真起来,进入了工作状态。
“海图的主人在这里画了一个特殊的符号,一只睁开的眼睛。”
“眼睛?”雷恩凑近了一些。
确实,在那个岛屿的旁边,有一个很潦草的简笔画,画着一只睁开的眼睛。
“这通常代表什么?”雷恩问。
“在海图的术语里,这代表‘监视’或者‘守望’。”
莉娜解释道:
“结合旁边的文字标注——‘有本地家族势力盘踞,罕与外界往来’。我觉得,这个岛可能并不像我们想的那么容易登陆。”
雷恩看着那个眼睛符号,若有所思。
“你是说,他们可能排外?”
“很有可能。”
莉娜点了点头,海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她伸手将其别在耳后。
“如果这是一个封闭的岛屿,他们会对任何外来船只抱有敌意。尤其是我们这艘……”
她看了一眼脚下的船。
这艘船现在的造型太凶了。
还没装撞角就已经透着一股危险的气息,要是装上了,看着比真正的海盗船还要凶狠。
“我们是去买东西的,又不是去抢劫。”
雷恩耸了耸肩,语气轻松,“只要他们肯交流,贝利不是问题。”
“如果他们不肯呢?”
莉娜反问了一句。
雷恩沉默了一秒。
他看了一眼莉娜,又看了一眼那个眼睛符号。
“那就讲道理。”
雷恩淡淡地说道。
“如果道理讲不通,那就换一种他们能听懂的方式。”
莉娜叹了口气。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她把海图收了起来,重新折叠好。
“但我得提醒你,雷恩。”
莉娜抬起头,目光直视着雷恩的眼睛。
她的眼神很清澈,带着一种让雷恩无法回避的认真。
“不管用什么方式,都要速战速决。”
“为什么?”雷恩问。
“因为我们的物资撑不起消耗战。”
莉娜给出了一个充分的理由。
但紧接着,她又补了一句。
“而且,这艘船需要保养了。你也一样。”
最后这四个字,她说得很轻,也很自然。
只是顺口一提。
没有任何刻意强调的重音,也没有什么意味深长的眼神。
说完,她就抱着六分仪转身走向了另一侧的船舷去记录数据。
雷恩站在原地。
海风吹过,他感觉口袋里的左手似乎没那么疼了。
“我也一样么……”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
这个女人,有时候聪明得让人觉得舒服。
她看出来了,但她没说破。
她在用这种方式告诉自己:我知道你撑得很辛苦,但我会帮你把路铺好,你只要负责往前走就行了。
“船长!”
就在这时,下方的甲板上传来了拉姆的大嗓门。
那个老船匠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白发,手里挥舞着一张新的图纸,兴奋地往上跑。
“我又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点子!关于那个撞角的连接处,我们可以……”
拉姆冲上甲板,一眼就看到了雷恩。
“早啊,船长!”
老头精神好得吓人。
“早,拉姆。”
雷恩转过身,脸上那点微不可查的柔和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贯的沉稳与冷峻。
“这么早就有想法了?”
“那当然!这可是我的杰作!”
拉姆把图纸往雷恩面前一怼,“你看这里,如果我们在铁木的卡槽里,再加上一层缓冲的软木……”
雷恩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
他的左手始终没有拿出来。
但这并不影响他作为船长的威严。
相反,他站在那里,听着拉姆近乎癫狂的构想,偶尔给出一两个关键的决策,稳稳地立在众人前方。
莉娜在远处记录完数据,回头看了一眼这一幕。
晨光洒在雷恩的侧脸上,照亮了他坚毅的轮廓。
“既然你想逞强,那就逞强到底吧。”
莉娜合上航海日志,嘴角轻轻动了一下。
“反正,我会盯着你的。”
她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
然后,她的思绪又飘回了那个药膳配方上。
“如果没有那一味主药,或许可以用别的东西代替……听说有些深海鱼类的骨髓也有奇效……”
莉娜一边思考着如何把雷恩那糟糕的身体补回来,一边走回了船舱。
她决定亲自下厨。
毕竟,想要让一个固执的病人乖乖听话,首先得把他的胃伺候好。
这就是莉娜·d·克洛弗的策略。
温和,且有效。
而在海平面的尽头,太阳终于完全跳出了水面。
金色的光芒铺满了整条航道。
那里,是蝉鸣岛的方向。
也是雷恩修复身体、重铸獠牙的希望所在。
但在那希望背后,海图上那只特殊的“眼睛”图案,正冷冷地注视着他们的航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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