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部大楼一层,原本空旷肃穆的大厅,此刻被临时改造成了一个简朴却庄重的送行会场。
明亮的灯光驱散了地下的阴霾,长条桌上摆满了后勤部门竭尽所能搜罗、制作的食物。
不再是压缩饼干和糊状物,而是热腾腾的炖菜、烤制的面点、甚至还有一些不易保存的水果罐头。虽然依旧谈不上丰盛,但在这末日般的时刻,已堪称盛宴。
即将前往传送门、参与最终决战的突击分队成员们齐聚一堂。
李琦、王啸、以及数十名经过挑选、眼神坚毅的觉醒者和精锐士兵。他们暂时卸下了沉重的装备,换上干净的衣裳,脸上带着久违的放松神情,互相拍打着肩膀,大声交谈,开着粗犷的玩笑,努力将离别与决死的沉重暂时抛在脑后。
气氛热烈而悲壮,充满了视死如归的豪情与对同伴最后的珍重。
王啸端着一个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大号搪瓷缸,里面盛着气味浓烈的液体,据说是后勤从某个被遗忘的仓库角落翻出来的“库存”,正和几个相熟的士兵吹嘘着他的机械臂能捏碎多少吸血鬼的脑袋。
“王啸。”一个平静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王啸回头,看到陈医生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依旧穿着那件有些皱的白大褂,镜片后的目光扫过他手里那缸“液体”。
“老陈!来,整一口?”王啸大大咧咧地把缸子递过去。
陈医生推了推眼镜,面无表情:“酒精会干扰神经系统与机械义体的生物电信号同步,降低反应速度和精度。建议你,少喝点。如果一定要摄入,建议剂量不超过50毫升。”
王啸的笑容僵在脸上,看了看手里的缸子,又看了看陈医生一本正经的脸,讪讪地放下:“得得得,听您的,陈大夫,我少喝,少喝行了吧……”
陈医生点了点头,没再多言,目光越过喧闹的人群,投向大厅一侧通往指挥区域的通道。他拍了拍王啸完好的那只手臂,低声道:“保重。”
然后,他转身,穿过喧闹与祝福,朝着那个相对安静的方向走去。
走廊里恢复了平日的寂静,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在回荡。他来到指挥官办公室门前,停下,略微整理了一下白大褂的衣领,然后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进。”里面传来林璇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但仔细听,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陈医生推门而入。
办公室内只开着一盏台灯,光线有些昏暗。
林璇没有坐在办公桌后,而是端着一只玻璃杯,站在加固过的窗前,背对着门口,望着窗外夜空下那座巨大的传送门暗红色的光芒。
她脱下了军装外套,只穿着衬衫,袖子挽到手肘,身姿依旧挺拔,但那个独自伫立的背影,在昏黄的光线下,却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与沉重。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醇厚的酒香。办公桌上,放着一个打开的酒瓶,标签有些陈旧,看不清字样。
听到开门声,林璇没有回头,只是微微晃动着杯中的琥珀色液体。
陈医生走到办公桌前,看了一眼那瓶酒,又看了看林璇的背影,推了推眼镜,用他那特有的、平静无波的声线说道:
“76%乙醇溶液。这个浓度,用作皮肤消毒效果尚可,但用于器械浸泡灭菌需持续作用至少30分钟。如果库存充足,建议优先配发给医疗部。”
“至于口服……除了暂时麻痹中枢神经,增加肝脏代谢负担,以及可能引发的呕吐、脱水、判断力下降等副作用外,对于提升战术决策能力或个体战斗力,并无实证数据支持。”
他一口气说完,语气像是在做学术报告。
窗前,林璇的背影似乎僵硬了一瞬。
她缓缓转过身,暖黄的台灯光勾勒出她棱角分明的侧脸,也照亮了她眼中那交织着的疲惫、压力,以及一丝被冒犯般的恼怒。
她盯着陈医生,那双素来冷静锐利的眼眸此刻微微眯起,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冰碴子般的寒意:
“陈、行、远。”
她一字一顿地叫出他的名字。
“从高中生物竞赛你指出我培养基污染开始,到大学军事理论课你反驳我的突击方案存在逻辑漏洞,再到进了A.c.t.,每次战后总结你都能给我列出一页纸的可优化项……”
她向前走了一步,酒杯轻轻顿在桌面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这么多年了,你就没从嘴里蹦出过一句……好听点的话?”
她的质问里,没有真正的怒意,反而更像是多年老友之间,一种带着无奈与疲惫的控诉。
是在这最终决战的前夜,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下,一丝难得的、属于“林璇”而非“林指挥官”的情绪流露。
陈医生看着她,镜片后的目光依旧平静,没有因为她的“指控”而有丝毫波动。他沉默了几秒,仿佛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然后,他再次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如常:
“有。”
林璇挑眉,等着他的下文。
“根据现有数据模型推算,你亲自带队参与此次行动的生存概率,比留在总部指挥高出约3.7%。这符合你一贯的风险偏好与效用最大化原则。从理性决策角度看,这是个好听的选择。”
林璇:“……”
她盯着陈医生那张万年不变的脸,看了好几秒钟,最终,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又像是被气笑了,摇了摇头,重新拿起酒杯,仰头将里面剩余的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灼热。
她放下杯子,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杯壁,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那巨大的传送门,声音低了下去:
“……行远,这次,我没什么把握。”
这声低语,几乎微不可闻,却卸下了所有指挥官的面具,露出了下面那个同样会恐惧、会担忧、肩负着无数人性命的普通女子。
陈医生走到窗边,站在她身旁,同样望着那扇门。
“我知道。”他简短地回答。
又是一阵沉默。
“记得把指挥权交接清单给我,特别是加密通讯频道的权限。”陈医生忽然说道,“另外,医疗部需要你签署几份特殊药剂的使用授权,用于可能的重度污染伤员。还有,王啸的机械臂神经接口需要做最后一次校准,时间定在明早六点,别让他迟到。”
他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一些琐碎的、具体的、需要她处理或知晓的事务。
林璇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这些冰冷的事务性话语,在此刻,却比任何安慰都更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仿佛在告诉她,哪怕天塌下来,也总有些事情需要按部就班地去做,总有些责任需要清清楚楚地交接。
这很陈行远。
“……还有,”陈医生顿了顿,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密封的透明采样袋,里面装着几根头发。
他把采样袋放在桌上,推到林璇面前。
“这是我的dNA样本和最新血样备份。”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如果你回不来,或者我回不来,至少……能给烈士名录和可能的身份识别,提供一点好听的、不会出错的依据。”
林璇看着那个小小的采样袋,又抬眼看向陈医生平静无波的脸。
许久,她伸出手,没有去拿那个袋子,而是轻轻地、极快地,用手指弹了一下陈医生的额头。
力道不重,却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多年老友的亲昵与责怪。
“乌鸦嘴。”她低声骂了一句,嘴角却微微勾起一个疲惫的弧度。
陈医生推了推眼镜,没躲,也没说话。
台灯的光晕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靠得很近。
窗外,传送门的红光无声闪烁,映照着这座即将奔赴最终战场的堡垒,也映照着办公室里,这对在末日阴影下,用独特方式彼此支撑的老友。
前路未卜,生死难料。
但至少在此刻,他们不必独自面对那沉甸甸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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