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晏清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锁链，缠绕住林星遥的呼吸。“你没有选择。” 这五个字，不是威胁，而是陈述。来自净庭最高裁决官的意志，在尘壤这片无法之地，就是铁律。
林星遥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试图用疼痛驱散那股屈辱和无力感。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像一座亘古不化的冰山，仅仅站在那里，散发的威压就让她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
“净庭……就是这样对待可能对你们有用的人？”她声音微颤，却不肯移开视线。
“效率优先。”顾晏清的回答依旧简洁到冷酷，“证明你的价值，或者，证明你无害。”
证明无害？林星遥在心里冷笑。在净庭的词典里，无法理解、无法掌控的，大概都等同于“有害”。
就在这僵持的瞬间，远处，一阵混乱的骚动和凄厉的尖叫撕破了c7区压抑的寂静。一股熟悉的、带着暴戾与毁灭气息的“情绪回响”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骤然炸开！
“是‘噬灵’！快跑！”
“在那边！老烟枪的棚子！”
“他老婆刚死……他就……”
惊呼声、奔跑声、物品倒塌声混杂在一起，伴随着那股迅速膨胀的、令人作呕的精神污染浪潮般涌来。
顾晏清的目光瞬间从林星遥身上移开，精准地投向骚动的源头。他的“绝对理性领域”微微调整，更加凝实，将那新生的、狂暴的污染阻挡在外，但也清晰地捕捉到了其核心——一个刚刚失去挚爱、被悲痛和愤怒彻底吞噬的灵魂，正在迅速异变为“心渊噬灵”。强度，中等偏上，正处于成型的关键期。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绝佳的、不容错过的测试场。
他重新看向林星遥，那双墨黑的眼眸里没有任何询问，只有指令：“目标，前方八十米，新生‘噬灵’。展示你的‘梳理’。”
林星遥脸色一白。她当然也感知到了那股污染，那浓烈的、扭曲的悲伤与愤恨像针一样刺着她的神经。她状态很差，精神海因为之前的消耗和此刻的紧张而波澜起伏。这个时候去面对一个正在成型的“噬灵”，无异于自杀。
“我……”她想拒绝。
“或者，”顾晏清打断她，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但压迫感骤增，“我亲自处理。常规手段，目标存活率，零。”
存活率，零。轻飘飘的几个字，决定了那个刚刚失去妻子、此刻又被自身情绪撕裂的男人的命运。
林星遥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她看着顾晏清，看着他那张毫无波澜的脸，仿佛在讨论清除一件故障的器械。这就是净庭的理性？这就是他口中的“效率”？
一股混杂着愤怒、不甘和……一丝无法摆脱的责任感的情绪在她心中翻腾。她可以拒绝，然后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被“处理”掉。或者……
她咬紧下唇，几乎尝到了血腥味。
没有再说话，她猛地转身，朝着骚动传来的方向冲了过去。脚步有些虚浮，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绝。
顾晏清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的领域如同一个无形的观测站，牢牢锁定着林星遥和那个正在异变的“噬灵”。周易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老大，你真让她去啊？看她那样子，一阵风都能吹倒似的。”
顾晏清没有回答，只是专注地“观察”着。
林星遥冲进那个摇摇欲坠的棚户区时，现场已是一片狼藉。杂物翻倒，人群逃散，空地中央，一个男人正痛苦地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抓着自己的头发，发出野兽般的哀嚎。浓郁的、如同沥青般的黑色能量正从他体内不断涌出，扭曲着，试图凝聚成可怖的形态。他周围的空间都因为这股力量而微微扭曲，散发着令人心智混乱的气息。
强烈的负面情绪冲击着林星遥，让她眼前一阵发黑。男人的悲痛、对命运不公的愤怒、对亡妻的思念与绝望……所有这些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片狂暴的精神风暴。
她强迫自己站稳，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这一次，她不再试图抵抗，而是……接纳。
她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共情力如同最纤细的触须，探入那片风暴之中。
这不是对抗，不是净化，而是……理解。
她感受到了男人与妻子相依为命的艰辛，感受到了失去唯一依靠后世界崩塌的虚无，感受到了对造成这一切的（无论是疾病还是命运）无边恨意……
“我明白……”她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几乎被男人的嘶吼淹没，但那声音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穿透了狂暴的能量场，直接响在男人的意识深处，“你很痛……很恨……很不甘心……”
她的共情力开始像织网的蜘蛛，在那片混乱的能量中穿梭。她没有试图驱散那些黑色的能量，而是引导着它们，梳理着它们纠缠的脉络。将狂暴的愤怒，引向对过往美好的追忆；将蚀骨的悲痛，转化为对逝者无声的告别；将绝望的死寂，点染上一丝曾经拥有过的微光……
这个过程极其凶险。她就像在刀尖上跳舞，必须精准地把握每一种情绪的流向，稍有不慎，不仅无法“梳理”，反而会被这股风暴彻底撕碎。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身体微微摇晃，冷汗浸湿了她的额发和后背。脑海中充斥着不属于她的巨大悲恸，让她几乎要窒息。
外围，顾晏清的瞳孔微微收缩。
在他的感知中，那片原本混乱无序、充满破坏性能量的区域，正在发生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变化。那股黑色的、代表“噬灵”成型的能量，并没有被削弱或击散，而是在一种柔和却坚韧的外力作用下，开始……“解构”。就像一团乱麻被一双灵巧的手，一点点地梳理开来，虽然依旧黯淡，却失去了那种狂暴的攻击性。
这种手段……闻所未闻！
他甚至能隐约“感觉”到，那个跪在地上的男人，其核心意识虽然依旧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中，但那即将被污染彻底吞噬的疯狂，正在一点点消退。
而做到这一切的林星遥，此刻仿佛风中残烛，她的精神力如同开闸的洪水般倾泻而出，支撑着这匪夷所思的“梳理”。
终于，当最后一丝狂暴的能量被抚平，男人周身的黑雾如同失去了支撑般缓缓消散，他瘫软在地，失去了意识，但胸膛还在微微起伏——他活下来了。
林星遥也到了极限。她身体一软，向后倒去。
预期的撞击没有到来。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揽住了她的腰，支撑住了她虚脱的身体。
她勉强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是顾晏清近在咫尺的、依旧没什么表情的俊脸。他扶着她，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僵硬，但足够稳定。
他的目光落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那双清澈的眼眸因为过度消耗而显得有些空洞。
“演示结束。”他开口，声音依旧平稳，但那双墨黑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掠过，打破了绝对的平静，“结果，符合预期。”
林星遥想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却连抬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了。符合预期？她差点把自己也搭进去。
而顾晏清扶着她手臂的指尖，几不可查地收紧了零点一秒。刚才那一瞬间，在她精神力彻底爆发完成“梳理”的刹那，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坚不可摧的“绝对理性领域”，似乎……被某种温暖而悲伤的东西，极其短暂地……穿透了。
一种陌生的、细微的悸动，在他冰封的心湖深处，漾开了一圈微不足道，却无法忽视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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