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午后,日头悬在半空,把县城南门外的营地晒得暖洋洋的。黄土场地边缘的老槐树下,流民们聚成几堆,粗粝的嗓音裹着风飘得老远,话题全绕着“安庆军扩编”打转。
“听说了没?安庆军的大人要从咱们这儿挑四百人当兵,月饷足足二两!”穿破洞短打的汉子拍着大腿,指节上的老茧蹭得布裤沙沙响,眼里亮得像落了星子。旁边啃着半块麦饼的流民猛地抬头,饼渣从嘴角掉下来都没察觉:“真的?绿营那破地方,说是一两五钱,到手能有一两就不错了,有时候还得欠着,去年我堂弟在绿营,三个月没见着一个子儿!”
“不光饷足,还管饱!”另一个裹着烂棉袄的汉子凑过来,声音压得低却难掩激动,“我今早给安庆军送柴火,瞅见他们伙房里炖着肉,飘得满营都是香!人家一天三顿干饭,隔三天就啃肉,咱要是能选上,再也不用啃树皮了!”
这话一出,人群瞬间炸了。几个年轻些的流民已经开始捋袖子,掰着手指头算自己的年纪;连蹲在角落、头发花白的张老汉都拄着枣木拐杖站起来,嗓门洪亮得像敲锣:“我也去!我年轻时能扛着锄头跑二里地,杀贼也不含糊!”
周围的人顿时笑开了,有人打趣:“张老汉,您都六十多了,当兵是要扛枪打仗的,可不是去地里锄草!您这身子骨,扛着枪走三步就得喘!”老汉不服气地哼了声,拐杖往地上顿了顿,却也知道自己没指望,只能悻悻地坐下,眼神却还黏着营地入口的方向,不肯挪开。
就在流民们吵得热闹时,远处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踏、踏、踏”,像敲在人心上。尘土扬起,余盛穿着件崭新的青布劲装,腰间悬着柄磨得锃亮的雁翎刀,刀鞘上还沾着昨晚攻打县城时的血痂,身后跟着李宁、牛大力等几个部将,正往营地赶来。牛大力膀大腰圆,走一步地面都像颤了颤,胡长庆揣着本旧账簿,时不时低头记着什么,那是上午开会时余盛让他核的粮数。
其实上午在县衙开会时,余盛就跟部将们提过扩编的事。“昨夜打县城损了四十多个弟兄,队伍得补齐;现在拿下县城,钱粮充足,正好扩军。”余盛手指敲着桌案,声音沉稳,“还有待遇,之前刚建军时没条件,只让弟兄们管饱,现在得定下来——月饷二两,阵亡抚恤二十两,伤了的给治伤钱,药钱营里包。”
牛大力当时就拍了桌子:“大人这主意好!弟兄们跟着咱拼命,就得有奔头!”余盛点头,又让李宁去散播风声,看看反应。李宁回来时笑得合不拢嘴:“老弟兄们听说有饷,都在擦武器呢,说下次打仗更有劲;流民们更疯,围着我问啥时候报名,说就是死在战场上,也比饿死强!”
此刻见余盛来了,李宁立刻上前,扯着嗓子喊:“都站好!大当家来了!”两千多流民慌慌张张地挪动脚步,有的光着脚,脚底沾着黄土和草屑;有的衣裳破得露着胳膊,皮肤晒得黝黑,队伍松松垮垮像盘散沙,可每个人的眼睛都睁得溜圆,死死盯着余盛,满是期待。
余盛走上前,没说太多客套话,只声音洪亮地扫过人群:“我是余盛,安庆寨的大当家,也是安庆军的统帅。今天挑人入营,规矩就三条——年满十八、不满四十,身强力壮,没病没伤。入了营,月饷二两,管饱,隔三天有肉;要是阵亡了,二十两抚恤银给你们家里人。”
话刚落,流民里就像投了颗石子,瞬间涌上来不少人。“我我我!我十八!”“大人,我三十五,能扛百斤!”李宁和几个部将挨个查看,捏捏胳膊、问问年纪,最后筛出六百多个符合要求的青壮——个个虽然面黄肌瘦,颧骨高突,却透着股子不服输的劲,攥着拳头的手都在抖。
“围着营地跑十圈,前四百人编进安庆军!”余盛一声令下,六百个青壮立刻撒开腿跑起来。黄土被踩得飞扬,迷了不少人的眼;有人跑不动了,就拽着前面人的衣角往前拖;有个穿草鞋的汉子鞋跑掉了,光脚踩在石子上,脚底磨出了血,却还是咬着牙往前冲。
半个时辰后,四百个精壮汉子站在了队伍前面,个个喘着粗气,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浸湿了破衣裳,腰杆却挺得笔直。余盛走上临时搭的高台,目光扫过他们,声音传遍整个营地:“从今日起,安庆军由连升营!我任营官,总领全营事务,你们这四百人,是安庆军的新弟兄!”
台下新加入的四百人欢声雷动,有人激动得喊“谢大人”,声音都发颤。等众人平静下来,余盛顿了顿,念出早已定好的任命:“李宁为一连连长,周虎为副连长,辖三个小队,小队长李阿武、赵栓、刘石头,共一百八十人;牛大力为二连连长,林明为副连长,小队长赵武、孙三、周老憨,共一百八十人;王震为三连连长,王能(独眼使者)为副连长,小队长陈秀才、吴铁、郑小六,共一百八十人。”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全营共五百四十人,另设通讯排二十人,排长刘狗子,选腿脚快、记性好的,负责传递军令;警卫队五十人,队长还由原警卫排排长张小五担任,挑身手利落的,护卫营部;从俘虏的官军中挑十名炮兵、三十名辅兵,组建炮兵队,掌大将军炮一门、虎蹲炮四门,炮兵队由吴磊管着,敢偷懒耍滑的,军法处置!”
“遵令!”数百整编后的安庆军兵将齐声应和,声音震得旁边的老槐树都晃了晃,叶子簌簌往下掉,落在几个兵卒的肩上。余盛看着他们激动得发红的脸,心里却没放松——这还不够。
他走下高台,转向剩下的流民:“年满十岁、不满十八的,出来!组建童子营,由我亲自带,管饱饭,还教你们认字、练武艺,将来也是安庆军的弟兄!”话音刚落,几十个半大孩子就跑了出来,有的还拖着破布包,里面装着仅有的家当,最后凑齐了两百人,个个睁着好奇的眼睛,盯着余盛手里的雁翎刀。
接着,余盛又指向刚才跑圈落选的两百个青壮,语气放缓了些:“你们也不要气馁。我会再从剩下的流民里挑八百人,和你们一起组建辅兵营!一营设两个联队,每个联队三个大队,每个大队三个中队,共一千人。你们平日开垦荒地、练基本武艺,战时协助作战、守城、运输粮草,每天两顿干饭,每月发五百文钱——虽然不如正兵多,却也能让家里人不饿肚子。”
“谢大人!”一个落选的青壮立刻喊起来,他叫钱二,之前跟着流民跑了半个月,差点饿死,此刻攥着拳头喊,“俺一定好好干活,将来争取进正兵!”其他人也跟着高呼,声音里满是感激——他们一路见过太多生死,能有口饭吃、有钱拿,已经是想都不敢想的好事。
最后,余盛看向那些老弱妇孺,他们缩在人群后面,眼神里带着怯意。“你们虽然是老弱,但昨夜打县城时,你们帮着搬粮草、运伤员,没偷懒,我就不会不管你们。”余盛的声音温和了些,“剩下的千余人,编为后勤营,每天管两顿干饭,负责缝补衣物、磨面粉、搬运粮草。后勤营暂时由胡先生代管——胡先生算是半个读书人,会记账,不会亏了你们。”
人群里瞬间爆发出欢呼声,有的老汉抹着眼泪,从怀里掏出半块干硬的窝头,塞给身边的孩子;有的妇人抱着孩子,对着余盛的方向作揖,嘴里念叨着“活菩萨”;连之前念叨着要当兵吃粮的张老汉都拍着手喊“好”,拐杖顿得地面咚咚响。
正当众人欢呼雀跃,为自己的新生欢庆时,余盛突然压了压手,场上的声音瞬间小了下去,他的语气骤变,寒声说道:“该给你们的我都会给你们,我余盛说话算话,但国有国法,军有军规,既然入了安庆军,不管是正兵还是民兵团、后勤营,安庆军的军纪就得遵守,犯了错就得受罚,没人能例外!”
说完,他一摆手,七八个人便被士兵押了过来,有的穿着安庆军的旧军服,有的则是流民的破短打,此刻个个面如死灰,腿都在抖,不住地求饶:“大当家饶命!俺再也不敢了!”“求大人给次机会!俺家里还有娃呢!”余盛却没理会,声音冷得像冰:“我是一个讲道理的人,不会平白无故罚人。这几个人昨夜攻进城后,违抗军令,公然抢劫商户,屠戮城内的百姓,还奸淫妇女,桩桩件件都是死罪,按照军律当斩!”
那几个流民出身的人急得大叫,声音都变了调:“昨夜我们还不是安庆军的人!安庆军的军规管不到我们!大人不能杀我们!”余盛冷笑一声,眼神锐利得像刀:“安庆军规管不到,但天日昭昭,国法无情!如今我安庆军掌控云阳,云阳的百姓就得由我护着,你们私闯民宅,杀人越货,害的是云阳的百姓,罪当死!没什么好说的!”
说完不再理他们的求饶叫骂,直接命令一队刀斧手:“动手!”刀斧手上前,刀光一闪,“噗”的一声,人头滚落在黄土里,血瞬间浸红了地面,顺着土缝往下渗,空气中弥漫开一股血腥味。现场瞬间肃杀,没了之前的热切,流民和新兵们都攥紧了拳头,脸色苍白,有的孩子还吓得躲进了母亲怀里——他们终于明白了,安庆军给了他们生路,但也有铁血无情的一面,谁都不能触碰军纪的红线。
看着眼前这些脸色苍白、面露惶恐的流民,余盛心里清楚,一支军队,光有恩没有威,队伍会散;光有威没有恩,没人肯卖命,只有恩威并施,才能统帅好他们,让这支队伍走得远。看着眼前这两千人,余盛既有安庆军壮大的欣慰,也有沉甸甸的压力——这两千人的队伍,每天要消耗十石粮食,加上军饷、药材、火炮弹药的维护,一个月至少要两千两白银。这次从县城缴获的银子虽多,可坐吃山空,撑不了几个月。得想个长久的来钱法子,不然这支刚建起来的队伍,迟早要散。或许,得从县城里的那些商户、乡绅身上想想办法……
念头在心里转着,余盛攥紧了腰间的雁翎刀。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不会比打县城轻松——打县城靠的是勇气,可养队伍,靠的是算计和担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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