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咱说那镇海寺外,顾振庭在接连几通电话的轰炸下,终于是得了“尚方宝剑”,领着精锐特务队,如同一把黑色的利刃,直插风暴中心。
寅时三刻,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镇海寺的后院,火把通明,亮如白昼。
一边,是几百号手持棍棒、眼珠子通红的百姓。他们围成铁桶,死死护着中间那堆触目惊心的骨灰,和那几个被打得没了人样的洋人。
另一边,是上百名荷枪实弹的黑衣特务,头戴鸭舌帽,面无表情,枪口抬高一寸,黑洞洞的,透着一股子令人窒息的肃杀。
两军对垒,一触即发!
“让开!”
顾振庭从特务中间,大步走了出来。他那一身笔挺的中山装,在这满地泥泞和血污的后院里,显得格格不入,却又透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没有看那些愤怒的百姓,也没有看那几个哭爹喊娘的洋人,那双藏在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正站在骨灰堆前,手里提着量天尺的男人。
李采臣。
此时的李采臣,早已没了往日的嬉皮笑脸。他浑身浴血——那全是敌人的血,身上的褂子早已被砍刀和利刃撕成了条条缕缕,可在那破烂的衣衫之下,露出的古铜色肌肤竟是光滑如镜,连一道白印子都没留下!
在那满地狼藉的映衬下,他毫发无伤地杵着量天尺,站在那里,不像是个凡人,倒像是一尊铜浇铁铸、打不烂锤不扁的怒目金刚,又像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
顾振庭走到了李采臣面前,两人之间,只隔着那一根还在滴血的量天尺。
周围的喧嚣,仿佛在一瞬间,都消失了。天地间,只剩下这两个男人的对视。
“李先生,”顾振庭推了推眼镜,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见,透着一股子公事公办的冷漠,“闹够了吗?”
“够?”李采臣把量天尺往地上一杵,“当啷”一声响,震得人心头发颤,“几十人的骨头渣子就堆在这,几百个家破人亡的老百姓就站着这,你问我够不够?顾长官,你这话,是替洋人问的,还是替这些死人问的?”
顾振庭眼神一凝。他没有回答,只是上前一步,距离李采臣只有半尺之遥。
在这个距离,没人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李采臣,”顾振庭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股子狠劲,“你是个聪明人。你知道我现在要是下令开枪,这院子里,没几个人能活。”
“你吓唬我?”李采臣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眼神却比刀子还利,“你敢开枪吗?今儿个你要是敢开枪,明天这就不是暴乱,是造反!你顾大站长要是不怕溅一身血,你就开枪!”
两人目光对视,火花四溅。
顾振庭看着眼前这个混不吝的“滚刀肉”,心里头,却生出了一股子莫名的敬意。
他突然笑了,笑得有些无奈,也有些……释然。
“你赢了。”他低声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上面发话了,洋人不能死。死了,就是外交纠纷,就是给洋人递刀子。但是……”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深邃而冰冷:
“……只要不死,我可以保证,他们活得不痛快。”
李采臣眼神一闪:“怎么个不痛快法?”
“剥层皮,断条腿,随你挑。”顾振庭的声音,冷得像冰,“只要给他们留一口气,能喘气就行。”
李采臣眯起了眼睛,似乎在权衡利弊。
“还有,”顾振庭指了指那些被救出来的姑娘,又加了一块筹码,“这些姑娘,官府会出告示,说是被‘拐带’,而非‘掳掠’。她们的名声,我顾某人保了。谁要是敢在背后乱嚼舌根子,我第九处的人,让他把舌头吞下去!”
李采臣的眼神动了动。他知道,这是顾振庭能给出的最大底牌了。
在这个吃人的世道,女人的名声,有时候比命还重。
他沉默了片刻,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再加一条。”
“你说。”
“我这帮兄弟,还有这院子里的乡亲们,事后,官府不许秋后算账。有一个算一个,都得全须全尾地回家。”
顾振庭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成交。”
两人相视一笑,那笑容里,藏着只有他们才懂的默契与算计。
李采臣猛地转过身,面对着那群情激愤的百姓,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量天尺!
“乡亲们!”他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响彻夜空,“顾长官发话了!这事儿,官府管定了!”
“这帮畜生,一个都跑不了!咱们,信顾长官一次!”
“要是官府说话不算话,我李采臣,第一个把这量天尺,砸在他们的公堂上!”
百姓们面面相觑,虽然有些不甘,但在李采臣的安抚下,那股子狂暴的怒火,终究是慢慢平息了下来。他们信任李半仙,胜过信任官府。
顾振庭看着李采臣的背影,眼神复杂。
他挥了挥手,声音冷酷:
“把人,带走!”
特务们一拥而上,如狼似虎地冲进了人群,将那几个已经吓瘫了的洋人和假和尚,像拖死狗一样拖了出来。
在经过门槛的时候,几个特务像是没看见脚下的路似的,“扑通”一声,那几个洋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脑袋狠狠磕在了石头上,鲜血直流,惨叫连连。
“哎哟!手滑了!手滑了!”特务们嘴里喊着,手上却没停,连拖带拽,把那些洋人扔进了车里。
百姓们看着这一幕,心里那口恶气,总算是出了一半。
顾振庭站在车旁,没有上车。他看着那尊破碎的石佛,和地上那堆在晨风中微微飘散的骨灰。
他缓缓地,摘下了头上的帽子,对着那片废墟,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躬,是对亡者的歉意,也是对生者的……承诺。
然后,他戴上帽子,转身,大步离去。
车队轰鸣,卷起一阵烟尘,消失在了黎明的微光之中。
李采臣站在原地,看着顾振庭离去的方向,手中的量天尺,依然紧紧握着。
“媳妇,”他低声说道,“这戏,就这么唱完了?”
白七姑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身旁,望着那渐渐散去的人群,轻声叹道:
“只怕……这才是刚开场啊。”
天,亮了。
可这天津卫的天,却仿佛……更黑了。
喜欢半仙儿传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半仙儿传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