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如纱，月华似水，悄然漫入这方与世隔绝的幽谷。周轻云踏着青石小径，步履沉重，每一下都仿佛踩在自己碎裂的心上。谷中灵泉潺潺，药圃生香，一派宁静祥和，却丝毫无法抚平她内心的惊涛骇浪。那个人的气息，如同无形的丝线，随着她的靠近越收越紧，几乎让她窒息。雪魂珠的旧债、东海畔的心悸、凝碧崖前破碎的道心、还有师门那见之即斩的严令......过往种种，爱恨交织，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的心神。
夜色中的幽谷显得格外寂静，连虫鸣都仿佛刻意压低了声音。周轻云的指尖冰凉，她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袖中的青索剑，那冰凉的触感让她稍稍回神。这一路上，她想过无数种相见的场景，却不知真正面对时，那颗历经磨难的心依然会疼得如此真切。
精舍的门，被她用微颤的手轻轻推开。
一灯如豆，满室清辉。他就坐在那里，依旧是记忆中的眉眼，却仿佛隔了万水千山，周身笼罩着一层难以穿透的淡漠与孤寂。烛光在他脸上跳跃，勾勒出棱角分明的轮廓，那曾经温柔含笑的唇角如今紧抿成一条直线，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四目相接的刹那，周轻云只觉得喉头一哽，千言万语都堵在了胸口，化作一声带着哽咽的低唤：......真的是你。泪水不受控制地盈满眼眶，模糊了他的身影，你可知......我以为你早已......
周仙子。张玄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称呼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夜深来访，所为何事？
这声周仙子像一盆冷水，将周轻云满腔的思念与担忧都浇得冰凉。她怔怔地望着他，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张玄，她上前一步，声音里带着近乎哀求的急切，过往的所有坚持与骄傲在这一刻土崩瓦解，收手吧！算我求你......离开这里，放弃那些......跟我回去，向师门请罪，我们一起承担，总会有办法的......
张玄缓缓抬眸，烛光映照下，他的眼神深邃如古井，不起半点涟漪。周仙子说笑了。他的语气淡漠，张某行事，何须向他人请罪？
放弃？张玄缓缓站起身，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悠长。轻云，你让我放弃什么？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放弃这身修为，像待宰羔羊般引颈就戮，成全你们正道的？还是自毁道基，跪在凝碧崖前，求一个你们施舍的、苟延残喘的机会？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淬了毒的利箭，精准地射向周轻云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她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脸色苍白如纸。
他向前一步，逼人的气势让她下意识地后退。
你看看我，他摊开手，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到极致的弧度，邪魔之首天下共诛......这八个字，是你们正道用通县万千生灵的怨念和我张玄的名字，一起刻下的！那凝碧崖的剑书传遍天下时，可曾给过我半分辩白的余地？
周轻云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那些冰冷的字句，那些决绝的剑意，何尝不是也刻在了她的心上？每一次师门议事的沉默，每一次同门议论时的低头，都是她无声的煎熬。她想起醉道人传达师命时那严厉的眼神，想起餐霞大师欲言又止的叹息，更想起凝碧崖上那诛杀魔头的剑书是如何传遍天下......
你现在让我放弃......他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痛楚，轻云，我若放弃，便是死路一条。这条不归路，从我踏上的那一刻起，就再也回不了头了。今世，我已身不由己......
她望着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那个破败的巷口，他接过她递去的馒头时，眼中闪烁的光芒。那时的他们，何曾想过会有今日这般境地？命运的捉弄，竟是如此残忍。
可是......她还想说什么，却被他接下来的话彻底击溃。
张玄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那眼神深处，翻涌着无尽的情愫。轻云......假若有来世，若真有那么一个清清白白、无牵无挂的来世......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格外轻柔，像是在描绘一个最美的梦境：我多想与你做一对寻常夫妻，在江南水乡寻一处安静院落。春日里，你在桃树下绣花，我在一旁读书；夏日午后，我们就在葡萄架下小憩，听蝉鸣声声；秋夜赏月，冬日围炉......
周轻云的心在这一刻痛得无法呼吸。他描述的画面太过美好，美好得让她几乎要沉溺其中。她仿佛看见了那个江南小院，看见了他们相携的身影，看见了那些平凡却幸福的日日夜夜。那是她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渴望，是她连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梦想。她多想就此点头，多想抛下一切随他远走高飞......
但今世......张玄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你我之间，隔着师门重恩，隔着正邪壁垒。道已不同，如何为谋？
周轻云终于崩溃地哭喊出声，所有的坚持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为什么偏偏是我们？为什么要是这样的结局？她踉跄着上前，抓住他的衣袖，像是抓住最后一丝希望，我们可以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
张玄轻轻握住她的手，那熟悉的温度让她瞬间泪流满面。他的指腹温柔地擦过她的泪痕，声音里带着无尽的疼惜：傻丫头，这天下之大，哪有我们的容身之处？你是峨眉的骄傲，我是天下的公敌。就算我们逃到天涯海角，这份罪孽，这份责任，又该如何放下？
她靠在他的胸前，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泣不成声。这一刻，她宁愿自己不是峨眉弟子，他也不是什么魔头，只是两个相爱的普通人。可是命运的齿轮早已转动，他们都被卷入了无法挣脱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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