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声不知何时已经转弱。
然而义庄内的情形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愈发危急。
原本呼吸稍稳的小女孩突然浑身剧烈颤抖,小小的身子在北忘的外袍下不停抽搐,四肢绷紧,牙关紧咬,发出咯咯声响。
她苍白的小脸涨得通红,额头刚降下去的温度又以骇人的速度攀升,摸上去烫得吓人。
干裂的嘴唇不住翕动,吐出模糊不清的呓语,像是在唤“阿娘”,又像被什么可怕的东西追赶,发出惊惧的呜咽。
北忘半跪在她身旁,眉头紧锁,眼神焦灼。
他试着喂她清水,但水顺着抽搐的嘴角不断淌下,根本喂不进去。
行囊里那些寻常草药——清热退烧的黄芩、安神定惊的朱砂茯苓散,先前都已用过。
“这热症怎会反复得如此凶险!”他低声自语,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行医经验告诉他,孩童体质娇弱,这般持续的高热惊厥最是危险,若不能及时遏制,只怕……
另一边,另外两个孩子也没了睡意。
他们紧紧蜷缩在一起,互相搂抱着,两张小脸上血色尽失,满是惊惧。
小男孩牙齿打颤,眼神惊恐地瞟向殿堂深处那些幽暗角落,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北、北忘哥哥,”他带着哭腔小声道,“那里……那里好像有‘人’……一直在看着我们……”颤抖的手指指向一排停放在阴影里的陈旧棺木。
另一个女孩立刻附和,声音细若蚊蚋:“是、是的……我、我也听到了,有、有人在叹气,好轻好轻,就在耳朵边上……呜……”说着说着小声啜泣起来,把脸深深埋进男童怀里,不敢再看。
孩童之言虽显天真,但在这荒冢义庄、深更半夜,不由让人心生寒意。
北忘听见孩子们惊惧之言,心下骤然一紧。
他当即屏息凝神,将自身灵觉铺展开去,细细感应义庄内的气息流动。
初时只觉阴湿腐朽,是久无人迹之象。
然而当神念触及深处,尤其是那几具陈旧棺木与斑驳墙体时,一股迥异于寻常死寂的气息猛地攫住了他的感知。
那是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阴秽之气!
这阴气不似矿洞中那般狂暴凶戾,反而带着历经漫长岁月熬炼而成的怨愤与不甘。
它并非无根浮萍,竟似与义庄的砖石土木深深纠缠在一处,如同藤蔓攀附古树,根系深植,几乎与这建筑同呼共吸,融为一体。
这股阴气盘踞于此,并无主动侵袭之意,但不断散发着令人心胸憋闷、神魂滞涩的沉重压抑之感,悄然侵蚀着滞留此地的生者心神。
寻常壮汉气血旺盛,或能抵御,只觉气闷心慌;
但对体魄孱弱、阳气不振之人,或是心志不坚、易受外邪侵扰之辈——
譬如眼前这病重女童与两个惊惧交加的稚子——这股阴郁之气的影响便尤为显着。
它放大内心恐惧,扰乱微弱生机,使得病者愈危,惧者愈怖。
女童病情骤然反复,抽搐呓语,绝非偶然!
北忘面色凝重。
此物不除,纵有良药也难救女童性命,且久留于此对众人皆是不利。
他当即从怀中取出一张明黄“探煞符”,指尖灌注纯阳真元,口中低诵真言,手腕一抖,符箓如飞镖般射向阴气最浓的一处墙角!
符箓化作淡金流光破空而去,其上朱砂符文熠熠生辉,携破邪正法之力。
就在符箓即将触及墙角时,异变陡生!
原本盘踞不动的浓郁阴气竟如拥有灵智般猛地内缩,瞬息消散于无形。
淡金符光在墙角闪烁数下,终因失去目标渐渐黯淡,飘落在地化作寻常废纸。
北忘心中暗惊。
此物竟如此狡诈难缠!
想要将其揪出或驱散,远非一张符箓、一道咒法所能轻易办到。
这废弃义庄,果然是一处凶险的污秽之地!
外邪内侵,病患交加,形势棘手。
而在南灵眼中,这义庄内的诡谲情状却是另一番纤毫毕现的景象。
北忘需凭借灵觉细细感应方能捕捉的气息轮廓,于她而言却如摊开画卷,清晰无比,无所遁形。
她的视线轻易穿透弥漫的阴秽之气,直抵源头核心。
只见在义庄殿堂最幽暗的深处,那几具最古旧的棺木旁,凝聚着一道模糊不清的人形魂影。
魂影身着破损褪色的土布短褂,是数十年前的样式。
身形佝偻,面容模糊,一双空洞的眼眶深处闪烁着两点代表执念不散的幽光。
无数细密如蛛丝的灰黑丝线从魂影躯干四肢延伸而出,牢牢扎入四周砖石地面、斑驳梁柱,乃至每一片残破瓦当之中!
它竟与这座废弃义庄完成了一种近乎共生的绑定,魂体与土木金石之气交缠融合,难分彼此。
而这魂影散发出的,是一股极其复杂浓烈的情感——
经年累月积淀、如陈年锈铁般的不甘;
被遗忘、被抛弃于此地的怨愤;
奇怪的是,在这怨愤与不甘中,还缠绕着一股极其顽固、近乎本能的“守护”执念。
守护?
守护这座早已倾颓破败、连棺木都已空置的义庄?
守护这片除了死亡与遗忘再无他物的荒芜之地?
或许在他生前,看守这处义庄,收敛安置那些无主尸身,便是他存在的意义。
即便身死魂消,这份刻入骨髓的职责感也未曾随肉身腐朽散去,反而化作更偏执扭曲的羁绊,将他永远困在这片曾经“守护”的土地上,与废墟同朽。
喜欢阴司契,人间路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阴司契,人间路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