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魅影绕墙窥》
夜深如墨,万籁俱寂。沂蒙山区的初冬寒意,已能透过简陋的窗棂缝隙,丝丝缕缕地钻进来,缠绕在人的鼻尖耳畔,带来清冽又略显刺骨的凉意。
陈健,或者说如今的陈巧儿,在土炕上翻了个身,身下干燥的麦秸发出细微的窸窣声。他睁着眼,望着被烟熏得微微发黑的房梁,毫无睡意。白天与花七姑在她家院外墙角的短暂相见,那姑娘眼中强忍的泪光和绝望不甘的神情,像一根烧红的铁针,深深烙在他的心尖上。李员外家那强势又龌龊的提亲,如同一块巨石,不仅压在花七姑和她家人身上,也沉沉地压在他的胸口,让他喘不过气。
这种无力感,比他刚穿越来时面对陌生身体和环境的惶惑,更加具体,更加尖锐。现代社会的法律、秩序、相对畅通的上升渠道,在这里似乎都失了效,只剩下赤裸裸的强权与难以逾越的阶级壁垒。他空有超越千年的见识,此刻却像被捆住了手脚,扔进了深潭。
“妈的……”他无声地咒骂了一句,牙齿咬得咯咯响。拳头在黑暗中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必须做点什么,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七姑被推进火坑。可是,能做什么?凭他现在一个猎户之子的身份,如何去对抗盘踞此地多年的乡绅豪强?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
就在他思绪纷乱,烦躁得几乎要捶炕而起时——
“汪汪汪!汪汪!”
村东头,不知谁家的看门狗突然激烈地狂吠起来,打破了夜的沉寂。那吠声急促而充满警示,绝非平日听到风吹草动时的敷衍叫唤。
陈巧儿猛地支起耳朵,心下一凛。
紧接着,村中零星的几声犬吠也加入了合唱,仿佛在传递着什么不安的信号。吠声由远及近,隐隐朝着自家这个方向移动。
他悄无声息地坐起身,侧耳倾听。猎户的身体本能似乎在此刻苏醒,对夜晚异常动静的警惕,远胜他现代的思维。他轻轻掀开身上那床硬邦邦、带着些许霉味的棉被,赤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蹑手蹑脚地挪到窗边。
土窗糊着厚实的油纸,隔绝了大部分视线。他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蘸了点唾沫,无声无息地在窗纸上润开一个小洞,将眼睛凑了上去。
窗外,月色被薄云遮掩,光线晦暗不明。依稀能看到院外围着的矮篱笆的黑影,以及更远处光秃秃的树杈,在微风中张牙舞爪。
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
难道只是野猫狐狸之类惊动了狗?他微微松了口气,但心底那根弦却并未完全放松。
就在这时,一阵极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响,贴着院墙根传了过来。那声音很轻,像是有人用脚尖极其小心地踩过枯草落叶,又像是某种东西在摩擦土墙。
陈巧儿的呼吸瞬间屏住了。不是动物!动物的行动不会这样刻意地放轻、带着一种鬼祟的节奏感。
他凝神,再次透过小孔向外望去,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院墙的阴影。
突然,一个矮胖的黑影,在院墙拐角处极快地一闪而过!虽然只是一瞬,但那轮廓绝非山中野兽,分明是个人猫着腰在移动!
紧接着,另一个稍显瘦高的黑影出现在稍远一点的地方,似乎是在望风。两人配合默契,行动间几乎没有发出大的声响,若非犬吠预警和他超乎常人的警觉,几乎难以发现。
是谁?贼?这穷猎户家有什么好偷的?难道是……
一个极其不祥的念头窜入脑海——李员外的人!
他们想干什么?是来摸清情况?还是想来硬的?是针对自己,还是……想对七姑家不利?(他心里清楚,七姑家虽然也在村里,但隔着一段距离,这些人摸到自己家附近,目的恐怕不单纯。)
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他猛地收回目光,背靠着冰冷的土墙,心脏咚咚咚地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但紧随其后的,是一股被侵犯领地、被逼到墙角的愤怒。欺负人都欺负到家门口来了!真当他是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吗?
不能慌!绝对不能慌!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速运转。现代人的思维和猎户的生存本能在此刻交织。
对方有备而来,人数至少两个,可能更多。自己这边,父母年纪已大,弟弟年幼,绝不能惊动他们,更不能把他们卷入直接的冲突中。硬拼不明智。
但是,绝不能让他们以为来去自如,必须给他们一个警告,一个教训!让他们知道,这家里不是毫无防备,不是他们可以随意窥探的地方!
他的目光在黑暗中急速扫视,搜寻着可用的东西。猎弓?在墙上挂着,但拉弓动静太大,而且……他还没做好杀人的心理准备,尽管怒火中烧。
忽然,他的视线落在了墙角——那里放着白天他劈好、准备明天用来加固鸡笼的几根硬木短棍,还有一捆之前试验失败、但异常坚韧的老藤条。
一个简单却有效的主意闪电般划过脑海。
他像一只灵猫般无声地移动,迅速抓起两根短棍和那捆藤条。借助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和对家中布局的熟悉,他快速来到房门内侧。
他侧身闪出房门,如同融入了屋檐下的阴影里。寒冷的风吹在他单薄的衣衫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但他浑然不觉。
他屏住呼吸,倾听。那窸窣声似乎在院墙的另一侧停了下来。
机会!
他动作快如闪电,利用门轴、门槛和旁边一个废弃的石臼做支点,用那坚韧的藤条飞快地缠绕、打结。他现代学过的物理知识和这具身体记忆里的狩猎陷阱技巧,在这一刻完美融合。一个简易却极其刁钻的绊索陷阱,在几秒内迅速成型,横亘在房门通往院内鸡窝和水缸的必经之路上,那个矮胖黑影刚才消失的方向。
他刚把最后一根藤条扣死,还没来得及退回屋内——
“噗通!哎哟——我操!”
一声压抑的痛呼伴随着重物跌倒的闷响,骤然从院墙拐角后传来!紧接着是一阵混乱的挣扎和藤条绷紧的吱呀声。
成功了!
陈巧儿心脏再次狂跳,但这次夹杂着一种险中求胜的激动。他毫不犹豫,立刻像狸猫一样缩回房门内侧,再次透过门缝紧张地向外观察。
“妈的!什么东西绊你爷爷!” 墙根下,那个矮胖的黑影摔了个结实的狗啃泥,正狼狈不堪地试图挣脱缠在脚踝上的藤条绊索,嘴里不干不净地低声骂着。
远处望风的瘦高个立刻紧张地低喝:“王老五!闭嘴!你他妈小点声!想把人全吵醒吗?!” 他快步赶过来,手忙脚乱地帮忙解藤条。
果然是李员外家的爪牙!那个矮胖的,听声音似乎是白天跟着王管家去过花七姑家的一个打手。
“真他娘邪门了!” 被称作王老五的矮胖子好不容易挣脱站起来,揉着摔疼的膝盖和手肘,惊疑不定地四处张望,“这破猎户家门口怎么会有这玩意儿?刚才还没有!”
“少废话!赶紧看看人惊动没!” 瘦高个显得更警惕,一把拉住他,两人紧张地望向紧闭的房门和黑漆漆的窗户。
陈巧儿在门内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房间里,父亲陈老汉沉重的鼾声适时地响了一下,然后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模糊的梦话。
院外的两人明显松了口气。
“看来没醒……真他妈晦气!” 王老五啐了一口,“这鬼地方邪性,赶紧走,回去禀报王管家再说。”
瘦高个也不再坚持,两人不敢再多停留,互相拉扯着,也顾不上再窥探,狼狈地、一瘸一拐地迅速消失在黑暗的村道尽头,只留下几声远远传来的、心虚的犬吠。
陈巧儿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在门后站了许久许久,直到冰冷的汗水顺着脊柱滑下,直到外面再也听不到任何异响,只剩下寒风掠过树梢的呜咽。
他缓缓地、极度缓慢地吐出一口一直憋在胸口的浊气。
双腿有些发软,后背的寒意此刻才真正袭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他成功了。暂时吓退了他们。
但他心里没有半分喜悦,只有沉甸甸的后怕和更深的忧虑。
他轻轻推开房门,走到那个已经被挣松的绊索前,蹲下身,手指拂过那粗糙的藤条。陷阱起效了,但也暴露了——暴露了这家里有人警觉,并且会进行抵抗。
这固然能暂时让对方有所忌惮,但更可能激怒他们,促使他们采取更激烈、更不择手段的方式。
李员外家的势力,绝不止这两个蠢笨的爪牙。下一次,来的会是谁?会用什么方法?
他抬头,望向花七姑家所在的方向,目光仿佛要穿透重重屋舍和黑暗。今夜他们来窥探自己家,明夜呢?会不会就直接对七姑下手?
强烈的危机感像冰水一样浇遍全身。
不能再等了。不能再抱有任何侥幸心理。必须尽快想办法,更有效的办法!无论是带七姑逃走,还是……找到能与之抗衡的力量。
可是,路在何方?
他站起身,环顾着这个贫寒却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的小院,目光最终落回手中那根坚韧的、曾在关键时刻保护了他的老藤条上。
藤条虽韧,终有力竭时。
个人的小聪明和临时陷阱,对付一两个毛贼或许可行,但面对庞大的乡绅势力,无异于螳臂当车。
他需要更强大的力量,需要知识,需要……变革性的力量。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院角堆放杂物的角落,那里有一件他前几天从山里捡回来、觉得形状奇特却还没琢磨明白用途的残破铁器零件,在晦暗的月光下,反射着一点冰冷的、微弱的光。
与此同时,远处深山的轮廓,在夜幕中显得更加幽暗和神秘。关于那座山,关于山里可能隐藏的那位脾气古怪、技艺高超的老工匠的模糊传闻,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
那条路,会藏在眼前这片冰冷的钢铁和远方那座沉默的大山之中吗?
夜风吹过,带来刺骨的寒意,也仿佛送来了大山深处无人知晓的低语。
陈巧儿紧紧攥住了手中的藤条,目光投向黑暗笼罩的群山,眼中燃烧起一丝决绝与孤注一掷的光芒。
前路艰险,魅影已至,退无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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