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房内,那浓重得令人心悸的血腥气尚未完全散尽,但已被新添的、烧得旺旺的银丝炭暖盆和特意点燃的、清心宁神的安息香稍稍冲淡、融合,形成一种独特而微妙的气息。
李晩妤因耗尽所有心力,早已沉入黑甜的梦乡,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如同上好的宣纸,不见一丝血色,唇瓣也干涸失色,但那呼吸总算是平稳而悠长了,不再似生产时那般急促破碎。
刘谨如同一尊不知疲倦的守护石像,依旧坐在床沿,那双深邃的眼眸一瞬不瞬地、近乎贪婪地凝望着她沉睡中依旧微蹙着眉心的容颜,仿佛要将这劫后余生的、脆弱的安眠,一丝不苟地刻入自己的骨血灵魂之中。
他宽厚的大手紧紧包裹着她露在锦被外、微凉纤细的手,带着薄茧的指腹,一遍又一遍,极尽耐心和温柔地摩挲着她冰凉的指尖,固执地想要将自己灼热的体温传递过去,直到感受到那指尖一点点地、慢慢地回温,他那紧抿的薄唇才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缝隙。
这时,经验老道的嬷嬷脸上堆满了恰到好处的、讨喜的笑容,将已经清洗干净、用最柔软舒适的云锦襁褓仔细包裹好的小世子,小心翼翼地抱了过来,轻声细语地奉承道:
“王爷您瞧,小世子这眉眼,这高挺的鼻梁,真是像极了王爷您呢!老奴接生过多少贵人,还从未见过刚出世便如此俊俏周正的哥儿,将来定是龙章凤姿,青出于蓝……”
刘谨闻声,那胶着在李晩妤脸上的目光才极其缓慢、甚至带着一丝不情愿地移开,淡淡地、不带什么情绪地扫向嬷嬷怀中那个小小的、蜷缩成一团的婴儿。
那小小的一团,闭着眼睛,脸蛋依旧红扑扑、皱巴巴,像只没毛的小猴子,在他这双看惯了杀伐与权势的眼中,实在瞧不出所谓的“俊俏”或是“像谁”。
他沉默地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探究的意味,极其轻缓地碰了碰婴儿那吹弹可破的、柔软得不可思议的脸颊。
触感是陌生的绵软,但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却并未流露出多少初为人父应有的、狂喜激动的神色,反而更多的是一种冷静的审视,以及一种更为复杂的、因清晰记得这小小生命是晩晩拼却了半条性命、在血与痛中艰难诞下而产生的,混合着珍视、迁怒与某种难以名状情绪的情愫。
“抱下去吧,交由乳母好生照料,没有本王的吩咐,无事不得随意抱来,莫要惊扰了王妃静养。”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甚至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硬命令意味,仿佛吩咐的不是如何对待他刚出生的世子,而是在对待一件需要妥善安置、但优先级并不最高的物品。
嬷嬷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连忙敛声屏气,恭敬地应了声“是”,更加小心翼翼地将那似乎感受到父亲冷淡、开始不安扭动的小婴儿抱走了。
室内重归寂静,刘谨的注意力立刻又如同被磁石吸引般,全部、毫无保留地回到了榻上沉睡的李晩妤身上。
他俯下身,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仔细地替她掖好被角,不让一丝冷风侵入,指尖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拂过她依旧汗湿粘腻的鬓角,那眼底深处,是劫后余生尚未散尽的浓重后怕,和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化不开的心疼。
“晩晩……” 他低哑地、近乎无声地唤了一句,回应他的只有她平稳的呼吸。他就这样守着她,仿佛要确认她真的已经脱离危险,真的安然睡去,直到窗外天色泛起鱼肚白,他才轻轻起身,动作依旧轻缓,生怕惊醒了她,走到外间。
心腹幕僚早已在门外垂手恭候多时,见他出来,立刻上前低声禀报着王府内外因世子降生而引起的各方波澜与打探,宫中帝后丰厚的赏赐流水般送入府中,以及朝堂上下、各王府、各大世家对此事的种种反应与猜测。
刘谨面无表情地听着,仿佛在听与己无关的军报,只在幕僚提到“皇后娘娘凤心甚悦,有意明日亲自过府探视王妃与小世子”时,他那英挺的眉头才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闪过一丝不耐。
“派人即刻入宫回禀母后,便说王妃产后血亏气弱,元气大伤,太医严令需绝对静养,暂不宜见客,以免劳神费力,于恢复不利。待王妃身子稍有好转,本王自会亲自携世子入宫向父皇母后谢恩。”
他语气冷淡,毫不犹豫地将皇后乃至所有闻风而来、想要借机探视攀附的人,统统拒之门外,不留丝毫转圜余地。
此刻,在他心中,没有任何人、任何所谓的规矩或情面,比得上晚晚的安然恢复重要。
接下来的几日,刘谨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锦熙堂内(他们已从城西别院搬回了守卫更为森严的谨亲王府)。
李晩妤醒来后,身体依旧极度虚弱,产后的各种症状接踵而来,伤口的疼痛、虚汗不止、行动艰难……每一样都折磨着她。刘谨事必躬亲,亲自过问太医开的每一剂调理汤药,从药材成色到火候时间,都要一一确认,然后盯着她,直到她皱着眉头将那一碗碗苦涩的汤药喝完为止。
在她因下身伤口疼痛而忍不住蹙眉吸气时,他会带着一种与他性格极不相符的笨拙,尝试着将自己温热的手掌搓热,然后小心翼翼地、隔着寝衣覆在她的小腹上,虽然明知这于事无补,但那份全神贯注的紧张与试图为她分担的姿态,却让李晩妤在身体的痛苦中,感受到了一丝沁入心脾的暖意。
孩子偶尔会被乳母抱来喂奶。刘谨通常会沉默地站在一旁看着。
当他看到晚晚抱着那个小团子时,脸上自然流露出的那种柔和而圣洁的母性光辉,他的心中会产生一种奇异的、满足的安定感,仿佛他们之间因此有了更深一层的、无法斩断的联结。
但若是那孩子不知缘故地哭闹久了,声音洪亮,引得本就疲惫的晚晚面露倦色,轻轻蹙眉,那么刘谨的不悦便会立刻清晰地浮现在脸上。
“抱走。” 他会直接打断这“母慈子孝”的画面,语气冷硬地对乳母下令,不容任何商量,“哭闹不休,成何体统,平白惹人心烦。带下去好生哄着,莫要在此吵着夫人休息。”
在他的认知与排序里,一切必须以李晩妤的身体恢复和情绪安宁为最优先、最核心的准则。
孩子是他的嫡长子,是谨亲王世子,他自然会给予他这世间最好的一切——最精心的照料、最尊荣的地位、最广阔的前程。但这份重视,全然是基于这是“晚晚为他九死一生才诞下的孩子”。
倘若这孩子的存在,哪怕是出于婴儿本能的行为,让晚晚有了一丝一毫的不适、劳累或烦忧,那便是绝对不可容忍、需要立刻纠正的。
李晩妤有时看着他这副如临大敌、连亲生儿子的哭闹都容不下的模样,会感到些许无奈,轻声劝道:“夫君,孩儿还这般小,懵懂无知,哭闹是他的天性,是常有事,你莫要如此苛责他。”
刘谨却会立刻拧起英挺的眉,语气带着不容反驳的霸道:“那也不行。天性如何,自有乳母嬷嬷去安抚。你如今最要紧的,是给本王好好养着身子,一丝一毫都不能懈怠。旁的一切琐事,皆有下人去做,无需你劳心。”
他边说边走到床边坐下,动作极其小心地将她揽入自己怀中,刻意避开了她腹部,让她能舒适地靠着自己,声音低沉而强势,“在本王这里,你比什么都重要,明白吗?”
李晩妤温顺地靠在他坚实温暖的怀抱里,感受着他那强横得不容置疑、却又细腻得无微不至的关怀,心中五味杂陈,既酸涩又温暖。
她清楚地知道,这个男人爱她,已然深入骨髓,甚至偏执到了超越常伦、超越对待自己亲生骨肉的地步。
这份爱,沉重、霸道,密不透风,让她有着无与伦比的安全感,但也偶尔会让她对那个尚且无知无觉的孩儿,生出些许难以言说的愧疚。
然而,她更深知,这便是刘谨,他用自己的方式构建的世界秩序里,她李晩妤,永远是那个唯一不可动摇的、绝对的核心,是他所有情感与守护的最终指向。
小世子的降生,为谨亲王府带来了无可争议的继承人与无上的荣耀,但在刘谨那深不见底的心湖中,这仅仅是他与晚晩之间漫长故事的又一个序章翻过,绝非重心的转移或情感的分散。
他的整片天空,始终只为她一人晴朗或阴霾;他权倾朝野所掌控的广袤领土,唯一需要他倾尽所有、精心守护的,唯有怀中这个娇柔脆弱、牵动他所有心绪的女子。
至于那个尚在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小家伙,他会给予他世人艳羡的一切,但这一切的前提是,绝不能分走本应完全属于他母亲的、半分的光芒、关注与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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