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晩妤产后的日子,完全被笼罩在刘谨那密不透风、近乎严苛的掌控之下。
锦熙堂内外如同一个绝对封闭的堡垒,除了几位被反复审查、确保绝对可靠的太医、经验丰富的产婆和两名背景清白、性情温顺的乳母之外,其余人等,即便是王府内资历最老的管事嬷嬷,也一律被严禁随意进出。
就连宫中帝后派人送来的、彰显天家恩宠的丰厚赏赐和殷切问候,也统统被刘谨冷着脸命人拦截在前厅,由他亲自一一过目、查验之后,才勉强挑选出几样他认为最是温和无害、不会引起任何不适的珍玩补品,允许送入内室给李晩妤看一眼,绝不容许任何外界的喧嚣、窥探或潜在的纷扰,惊扰到李晩妤半分静养。
他几乎是将自己平日处理机要的书房,整个搬到了寝殿的外间。即便是批阅那些关乎边境安危、朝局动向的紧急军报政务时,他也必定要让人将内室的门扉敞开着,确保自己只要一抬眼,视线便能毫无阻碍地穿透珠帘,落在那张垂着柔软纱帐的床榻上,确认榻上之人是否安在。
李晩妤产后耗损太过巨大,气血两亏,多数时候都陷在昏昏沉沉的睡眠之中,虚弱得甚至连自己抬手拂开颊边发丝的力气都没有。偶尔从漫长的昏睡中短暂醒来,意识朦胧间,便总能感受到一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抬眼望去,便能看到刘谨或是坐在不远处的书案后,凝神批阅着堆积如山的文书,剑眉微锁;
或是就静静地坐在床边的圈椅里,什么也不做,只是那般深沉地、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
他那双惯于在战场上洞察先机、锐利得能穿透人心的眼眸,此刻沉淀下所有的杀伐之气,转而化作一种深不见底的、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吸附进去的、令人心悸的专注与守护。
这日,李晩妤觉得精神似乎比前两日稍好了些许,背后垫着厚厚的软枕,勉强能半坐起来。
她正小口小口地喝着刘谨刚刚亲自试过温度、确保不烫不凉才递到她手中的一碗漆黑浓稠的补血药膳。那药汁气味刺鼻,入口更是苦涩难当,让她不由自主地微微蹙起了秀气的眉头。
“必须一滴不剩地喝完。” 刘谨就坐在床沿,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邃的眼眸紧盯着她手中那只白玉瓷碗,语气里没有半分可以商量的余地,冷硬得仿佛她此刻喝下去的不是救命的药汁,而是什么关乎战局胜败、必须严格执行的铁血军令。
李晩妤深知他的脾性,反抗无用,只能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无奈地屏住呼吸,将那剩下的小半碗令人作呕的药汁,硬着头皮尽数灌了下去。
刚放下空碗,喉间那股翻涌的苦涩尚未平息,一颗晶莹剔透、裹着蜂蜜光泽的蜜渍梅子便递到了她的唇边。
她微微一愣,有些诧异地抬眼看向刘谨,只见他脸上依旧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线条冷硬,只是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执着地将梅子又往前送了送,几乎要触碰到她苍白的唇瓣。
她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微微张口,将那颗梅子含入了口中。
瞬间,一股恰到好处的酸甜滋味在舌尖弥漫开来,有力地冲淡了盘踞在舌根的顽固苦涩,让她紧蹙的眉头不自觉地舒展了些许。
“孩子……” 她咽下口中津液,轻声问道。产后这几日,她因虚弱昏沉,只在每日固定喂奶的短暂时刻,被乳母抱来见过孩子几面,连仔细端详的力气都少有。
“如果不是太医说适当喂养有助你身体康复,本王哪里会允?再说有乳母精心带着,一切安好,你无需操心。” 刘谨的回答言简意赅,伸手接过她手中的空碗,随手放置在旁边的矮几上,然后又极其自然地拿起一方干净的温湿软帕,动作略显僵硬却异常仔细地替她擦了擦沾了药汁的唇角,“你的首要之事,也是唯一之事,便是给本王养好身子,其他的,都不必想。”
正说话间,外间隐约传来了婴儿细细的、带着不满的啼哭声,声音由远及近,想必是到了时辰,乳母正抱着孩子过来准备喂奶了。
几乎是哭声传入耳中的瞬间,刘谨的眉头便立刻不悦地蹙起,那张俊美却冷峻的脸上掠过一丝清晰可见的烦躁与阴沉,仿佛这来自于他亲生骨肉的、最自然的啼哭,是什么不可饶恕的、打扰了此地绝对安宁的噪音。
乳母抱着裹在精致襁褓中的婴儿,垂着头,脚步轻悄地走进来,感受到室内那股源自于王爷的低气压,吓得连呼吸都放轻了,几乎是踮着脚尖快步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将怀中那小小的一团,放入李晩妤勉强伸出的、微微颤抖的臂弯里。
小家伙似乎天生对母亲的气息有着本能的依赖和亲近,一落入那温暖而熟悉的怀抱,响亮的哭声便立刻小了下去,变成了委屈的、细弱的哼唧,小脑袋在她胸前不安分地蠕动着,本能地寻找着奶源的所在。
李晩妤低下头,看着怀中这个与她血脉相连的小生命,看着他皱巴巴却无比生动的小脸,心中不由自主地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属于母性的奇异柔软与满足感,连带着她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也仿佛被注入了些许生气,多了几分难得的、微弱的血色。
刘谨的目光也落在了孩子的身上,但那目光只是极快地扫过,更多的、更持久的注视,则是落在了李晩妤抱着孩子的那条纤细手臂上。
那手臂在他看来,是如此脆弱,仿佛不堪那小小襁褓的重量。
他的视线尤其紧密地关注着李晩妤脸上的每一丝表情变化,当他看到孩子在用力吮吸乳汁时,李晩妤因牵扯到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或是因疲惫而下意识地微微轻蹙起眉宇时,他的脸色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眸中暗沉一片。
喂奶的过程不过持续了一刻钟左右,刘谨便已显露出明显的不耐,他沉声开口,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时辰差不多了,抱下去吧。”
乳母闻声,浑身一凛,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上前,伸出手欲将孩子从李晩妤怀中接过来。
李晩妤感受到怀中那温暖小生命的离去,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舍,她下意识地轻轻拍抚着孩子的背,声音带着一丝柔软的恳求,看向刘谨:“夫君,再让他待一会儿吧……你瞧,他好似还没吃饱,睡得也不安稳……”
“哺乳过久,于你气血恢复无益,反而耗神费力。” 刘谨毫不犹豫地打断她的话,语气强硬,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王府养着乳母是做什么用的?她们喂养一样能将他养得白白胖胖。”
他边说,边直接伸出手,却不是去接那个孩子,而是稳稳地扶住了李晩妤单薄的肩膀,用一种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道,示意她松手,同时以眼神严厉地命令乳母立刻将孩子抱走。
孩子骤然被抱离了母亲温暖柔软的怀抱,立刻感受到了不适,更加响亮地啼哭起来,小腿在襁褓中用力蹬踹。
李晩妤听到那哭声,心中猛地一紧,如同被针扎了一下,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去够,却被刘谨更快地按住了手腕。
“让他哭几声无妨,正好练练肺活量。” 刘谨面无表情地说着,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同时挥了挥手,示意抱着哭闹不休孩子的乳母立刻离开内室。
然后,他不再看她祈求的眼神,扶着她的肩膀,动作轻柔却坚定地让她慢慢重新躺回柔软的枕褥间,“你刚喝了药,最需要的是静养休息,闭上眼睛,睡一会儿。”
他的安排精准而独断,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语,都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不容任何人质疑和抗拒的强势。
李晩妤看着他紧绷如石刻般的下颌线条,和他眼底那片不容置喙的坚决与深藏的担忧,深知在这个男人面前,尤其是在关乎她身体的事情上,再多说什么都是徒劳。
而此刻,一股强烈的疲惫感也确实如同潮水般袭来,席卷了她刚刚积聚起的一点精神,她只好顺从地、带着一丝对门外渐渐远去哭声的牵挂,缓缓闭上了眼睛。
感觉到她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悠长,确认她真的再次沉入睡眠,刘谨那始终紧绷的神经才几不可察地稍稍放松了一丝。
他依旧维持着坐在床边的姿势,目光深沉地流连在李晩妤沉睡中依旧难掩极度疲惫与虚弱的容颜上,脑海中却不期然地浮现出方才那个小小婴孩在她怀中用力吮吸的模样。
这是他的嫡长子,是他与晚晚血脉的延续,他自然是在意的。
可这份在意,在他的心序天平上,永远、也必须排在晚晚的安危、健康与绝对舒适之后。
任何可能损耗她精力、影响她恢复、哪怕只是让她微微蹙一下眉头的事情,无论是谁带来的,都必须被毫不犹豫地、彻底地扼杀在萌芽状态。
他的世界,方寸之间,只容得下一个需要他倾尽所有去守护的李晩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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