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两点半的阳光斜斜地穿过老式木格窗，在客厅的水磨石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碧华母亲坐在那张用了二十多年的藤椅上，藤条已经磨得发亮，扶手处缠着细细的布条。她手里握着老式电话的听筒，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电话那头传来的忙音，每一声都敲在她的心上，像是远方女儿生活的回响。
还没接吗？父亲从《参考消息》上抬起头，推了推滑到鼻尖的老花镜。他今天特意换了件干净的的确良衬衫，领口熨烫得笔挺，像是要参加什么重要场合。茶几上放着他的大茶缸，里面泡着浓茶，缸身上还印着先进生产者的红色字样。
可能在地里干活呢。碧华母亲说着，却不舍得挂断。她想象着女儿此刻可能正挽着裤脚，在金黄的玉米地里忙碌，额角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甚至能闻到那股新翻泥土的清香，听到玉米叶子沙沙的声响。
就在这时，电话突然接通了，传来一个清脆中带着些许疲惫的女声：
碧华！碧华母亲的声音瞬间染上笑意，眼角的鱼尾纹都舒展开来，在忙什么呢？妈没打扰你干活吧？她下意识地调整了下坐姿，把听筒紧紧贴在耳边，生怕漏掉女儿的每一个字。
刚剥完玉米，正准备做饭呢。电话那头的碧华声音带着轻快的喘息，安安在院里玩泥巴，王强去河边放羊了。妈，你们到家了吗？路上顺利不？
到了到了，昨儿个下午就到了。碧华母亲把听筒换到另一边，空着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藤椅的扶手，你猜怎么着？今早我刚到院里，就被你李叔他们逮个正着，非要我说说你们的情况。
父亲忍不住凑近听筒插话，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略微发颤：可不是嘛！你李叔那个大嗓门，整栋楼都听见了。非逼着我跟他下棋，说我再不出现他就要报警了！
电话那头传来碧华银铃般的笑声，这笑声让老两口不约而同地露出欣慰的笑容。碧华母亲悄悄用袖口擦了擦眼角，继续道：你王奶奶、刘婶、马大嫂她们都问你好，听说你会蒸馍擀面条了，都夸你能干呢！王奶奶还说，记得你小时候连饺子都不会包，现在真是长大了。
真的啊？碧华的声音带着惊喜，妈您可得替我谢谢阿姨们。其实都是婆婆教得好，她手艺可厉害了！昨天还教我做臊子面呢。
这时，电话那头隐约传来孩童咿呀学语的声音，还夹杂着玩具小鸭子的声。碧华母亲立刻坐直身子，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是安安吗？快让姥姥听听声音！我们的小宝贝在玩什么呢？
安安，来，叫姥姥姥爷。碧华在那边轻声哄着，背景音里还能听到她拍掉孩子手上泥土的细微声响。
片刻寂静后，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传来：挠...挠嗷...
虽然吐字不清，但这声呼唤让碧华母亲瞬间红了眼眶。老张也急忙凑过来，对着听筒提高声音：安安，是姥爷！想姥爷了没有？姥爷给你糊个大风筝！
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孩子在摆弄话筒。接着，一句更清晰的让父亲笑得见牙不见眼，粗糙的大手不住地摩挲着膝盖，连说：好孩子，好孩子！
这孩子，进步真快！碧华母亲感慨道，声音有些哽咽，记得我们走那天，她还只会说单字呢。现在都会叫姥爷了。她想起临走时安安抱着她脖子不撒手的小模样，心里又甜又酸。
说着，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压低声音问：华儿，你实话告诉妈，在那边还习惯吗？王强和他妈对你都好吧？晚上睡得好吗？农村夜里安静，不像城里这么吵。
妈，您就放心吧！碧华的语气轻松自然，婆婆天天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昨天还炖了老母鸡。王强更是什么活都不让我干，说我手是用来做美容的，不能糙了。晚上睡得可香了，还能听到蛙鸣呢。
父亲在一旁听得直点头，插话道：那就好，那就好。对了，告诉你个好消息，你李叔说等你们农闲时，要组织老伙计们去帮你们修葺房子呢！他说他年轻时候干过泥瓦匠，手艺还没丢。
这怎么好意思...碧华的声音带着感动，李叔都那么大年纪了，哪能让他受累。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碧华母亲抢过话头，你忘了？你小时候上学，发烧住院，王奶奶连夜给你做小被子；你要考试那会儿，刘婶天天给你送鸡蛋。现在他们听说你在农村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都替你高兴着呢！
说到这里，她忽然压低声音：碧华，妈想问问，下次我们去的时候，给安安带点什么好？你刘婶说城里新开了家儿童玩具店，马大嫂建议买些进口奶粉，赵叔还要把他孙子的小自行车送过来...
妈，不用破费了。碧华连忙说，安安的玩具够多了，王强用木头给她做了小马车、拨浪鼓，她可喜欢了。奶粉也不缺，村里有家牧场，天天送鲜奶过来。倒是您和爸，别老想着给我们买东西，留着钱自己买点好吃的。
父亲抢过话筒：那总得带点什么！你赵叔说要给带电动拖拉机模型，你王奶奶准备织件小毛衣，你李叔连象棋都搬出来了，说要从小培养...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传来碧华略带哽咽的声音：爸，妈，替我谢谢叔叔阿姨们。其实...其实安安最想要的，是姥姥做的糖饼，姥爷糊的风筝。昨天她还指着天上的风筝叫呢。
这句话让老两口顿时红了眼眶。碧华母亲抹着眼泪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妈明天就做，放好多芝麻和红糖！你爸糊风筝的手艺可是全院第一，保证让安安玩得开心！对了，妈再给你炸些麻花，你小时候最爱吃了。
对了，父亲突然想起什么，你李叔还非要把他的宝贝象棋给安安玩，说要从娃娃抓起培养棋手。我赶紧拦住了，那副象棋可是他的命根子！上次他孙子碰了一下，他念叨了半个月。
电话那头传来碧华忍俊不禁的笑声。这时，背景音里传来羊群的叫声和男人的吆喝声，想必是王强放羊回来了。还能听到狗吠声和孩子欢快的叫声，想来是安安看到爸爸回来了。
妈，王强回来了，让他跟您说两句？碧华问道。
好好好！碧华母亲连连点头，顺手把听筒递给老伴，你爸也想跟姑爷说说话。记得问问地里的活忙完没有，别太累了。
父亲接过听筒，清了清嗓子，语气变得郑重起来：强子啊，我是爸。这几天辛苦你了，地里活都忙完了吧？玉米都入仓了？
电话那头传来王强憨厚的声音，还带着放牧归来后的轻微喘息：爸，不辛苦。玉米都收完了，麦子也种下了，就等明年开春了。您和妈身体都好吧？路上累不累？
好着呢！父亲声音洪亮，就是你妈总惦记你们，昨晚做梦还喊安安的名字呢。今早一起去买菜，看到什么都要说这个碧华爱吃那个安安能用
王强在电话那头诚恳地说：爸妈放心，我会照顾好碧华和安安的。等农闲了，我们带安安回去看你们。地里的萝卜白菜长势都好，到时候给你们带些新鲜的。
好好好！老张连连点头，眼角泛起泪花，路上小心，不用急着回来。地里活要紧，家里有我们呢。你李叔他们都说要去帮忙，我看等过年的时候最合适。
碧华母亲抢过听筒，急切地说：强子，妈跟你说，碧华小时候最爱吃我做的红烧肉，做法我待会儿让碧华记下来。还有啊，她胃不好，记得让她按时吃饭...晚上睡觉爱踢被子，你得多留意...
妈，您就放心吧。王强的声音带着笑意，我天天盯着她吃饭呢。您教的菜谱我都记在本子上了，昨天还试着做了次，碧华说味道可像了。被子的事我也记着，每晚都起来看她盖好没有。
这时，电话那头传来安安咿咿呀呀的声音，似乎在叫。王强柔声哄着孩子：安安乖，跟姥姥姥爷说再见。咱们明天再给姥姥打电话好不好？
碧华母亲抓紧听筒，声音轻柔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安安，姥姥的心肝宝贝，要听爸爸妈妈的话哦。姥姥给你做糖饼，让姥爷糊大风筝，下次去看你啊！姥姥还想死你了！
电话那头传来孩子模糊的声，伴随着碧华温柔的引导：安安，说姥姥再见，姥爷再见
父亲也凑到听筒边，提高声音说：安安，姥爷糊个最大的风筝，带你去田野里放！比王叔叔家的风筝还要大！
在依依不舍的道别声中，电话挂断了。听筒里传来忙音，老两口却还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仿佛这样就能离女儿一家更近些。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客厅，尘埃在光柱中缓缓飞舞。
碧华母亲轻轻放下听筒，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那块洗得发白的手帕，边缘已经起了毛球，却依然干净整洁。她望着窗外，目光似乎穿透了千山万水，落在了那个农家小院里。
碧华过得挺好。她轻声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老伴说，听声音就知道，她是真开心。说话都有力气了，不像在城里时总蔫蔫的。
父亲点点头，摘下老花镜慢慢擦拭着：姑爷是个实在人，听声音就听得出来。亲家母也明事理，把华儿当亲闺女疼。咱们该放心了。
沉默片刻，碧华母亲突然站起身，动作利落地系上围裙：我得去和面，明天就给安安做糖饼。要多放红糖和芝麻，孩子爱吃甜的。面得发一晚上才软和。
父亲也跟着站起来，走向储藏室：我去阁楼找糊风筝的材料。记得有捆细竹条，还是华儿小时候用剩下的。再找些红纸，糊个金鱼风筝，安安准喜欢。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熟悉的敲门声。老张开门一看，是李叔端着个棋盘站在门口，脸上带着狡黠的笑：老张，来杀一盘？我想到个新招数，保证让你输得心服口服！听说你今早输给老刘了？
碧华母亲笑着摇头：这个老李，真是棋痴！碧华来电话前他就在楼下转悠，估计是算准了时间来的。
但令人意外的是，父亲这次爽快地答应了：来来来，正好我也有新战术要试试！不过说好了，就下三盘，我还得给外孙女糊风筝呢！
两个老人就在客厅支起棋盘，楚河汉界，厮杀起来。但今天的棋局似乎与往常不同，父亲下得心不在焉，时不时就要提起女儿一家。
你说，等安安再大点，我教她下棋怎么样？老张一边跳马一边问，女孩子学棋能静心，碧华小时候就是太调皮了。
李叔笑着吃掉他的卒子：那得先过我这一关！我可是要当安安的象棋师父的！不过说真的，老张，听你这么说，碧华在那边是真不错？
真不错！父亲落下棋子，眼睛发亮，姑爷实在，亲家母明理。最难得的是碧华自己也开心，你是没听见她笑的那个劲儿...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满客厅。棋盘上的厮杀还在继续，但更多的是两个老人对远方小生命的憧憬和祝福。碧华母亲在厨房里和面，红糖的甜香飘满整个屋子。她轻声哼着歌，那是碧华小时候最爱听的摇篮曲。
这一刻，电话线连接的两端，都是浓浓的亲情和牵挂。城市的家属院里，老人们念叨着远方的孩子；乡村的农家小院中，年轻人也在思念着家乡的父母。而这份温暖，将会随着糖饼的甜香、风筝的飞舞，一直传递到远方的农家小院，温暖着每一个思念的日夜。
夜幕降临，家家户户亮起温暖的灯光。父亲最终输掉了棋局，却笑得比赢了还开心。碧华母亲端出刚炸的麻花，满屋子都是诱人的香气。在这个普通的秋日夜晚，亲情如同永不熄灭的灯火，照亮着每一个游子归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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