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王家的农家小院里,金色的光芒把院子里晾晒的玉米染得更加灿烂。王强的母亲,村里人都叫她王婶,正独自坐在门槛上,手里纳着鞋底,眼睛却不住地往隔壁张寡妇家瞟。她今天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领口和袖口都磨出了毛边,但浆洗得干干净净。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挽了个髻,用黑色的发网仔细罩着,露出光洁的额头。
张寡妇家今天格外热闹,新买的木织机咔嗒咔嗒响个不停,引得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围在那儿看稀奇。王婶纳鞋底的针在指间转来转去,就是扎不下去。她一会儿伸长脖子往隔壁瞅,一会儿又低头叹气,那模样活像个馋糖吃的孩子。要是老头子还在就好了,他一定会支持她买织布机的。王婶想起去世多年的丈夫,心里一阵酸楚。那年王强才十岁,她一个人拉扯大儿子,又帮着带大孙子,这些年过得真不容易。
哎呦喂,这织布机的声音,听得人心痒痒。王婶终于忍不住嘟囔出声,手里的鞋底地掉在地上。她今年六十五了,腰板还算硬朗,就是眼睛有些老花,看东西得眯着。要是老头子还在,一定会笑话她像个孩子似的眼馋别人的东西。
正在院子里剥玉米的碧华抬起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这个婆婆啊,自从张寡妇家买了织布机,就跟丢了魂似的,天天往人家里跑。碧华今天穿了件粉色的碎花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晒成小麦色的手臂。她一边利索地剥着玉米,一边打趣道:娘,您要是真喜欢,咱家也买一台呗。我看您这几天往张婶家跑得比上工还勤快。
王婶像是被说中了心事,老脸一红,梗着脖子说:买啥买!那玩意儿死贵死贵的,咱家哪有那个闲钱!再说我都这把年纪了,还学什么织布,不是让人笑话嘛!话是这么说,可她的眼睛还是不住地往隔壁瞟。要是强子他爹在,一定会理解她这份心思。记得年轻时,丈夫最支持她做喜欢的事,常说活到老学到老。
这时,大嫂端着盆衣服从屋里出来。她是个爽利人,三十五六的年纪,剪着一头利落的短发,穿着件半旧的格子衬衫。听到婆媳俩的对话,她接话道:娘,您就别说违心话了。昨儿个我还看见您偷偷摸张寡妇家的织布机呢,那眼神,跟见了宝贝似的!要不是我拉着,您怕是都要坐上去试试了。
二嫂正在井边打水,她比碧华大两岁,性子急,说话也快。闻言也凑过来:可不是嘛!娘这几天吃饭都不香了,尽惦记着那台织布机。要我说啊,咱就买一台,反正现在农闲,织点布还能贴补家用。您看张婶家,一天能织一丈布呢!要是爹在,肯定早就给您买回来了。
提到过世的公公,院子里顿时安静了一瞬。王婶的眼圈微微发红,强笑道:你们这几个小蹄子,合起伙来编排我是不是?看我不好好收拾你们!话虽这么说,可她眼里却带着笑,分明是被说中了心事。要是老头子还在,看到现在儿孙满堂的热闹景象,该有多欣慰啊。
碧华笑着躲开,从兜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这钱她攒了有些日子了,原本是想给安安买件新棉袄的。她走到婆婆身边,把钱塞到王婶手里:娘,给,这是我攒的私房钱,您拿去织布玩儿。安安的棉袄我再想办法。爹要是在,也一定会支持您的。
婆婆的手像被烫着似的缩回去:这可使不得!你这孩子,攒点钱不容易,快收起来!安安马上就要过冬了,得给孩子添件新衣裳。她使劲推拒着,可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往碧华手里的钱瞟。想起丈夫生前最疼孙子,要是知道她把给孙子买棉袄的钱拿来织布,非得说她不可。
娘,您就收下吧。碧华硬是把钱塞进婆婆手里,您为我们操劳一辈子,现在该享享福了。再说,织布也是个营生,说不定还能挣钱呢。等挣了钱,给安安买十件棉袄都够!爹要是知道您重拾年轻时候的手艺,一定会很高兴的。
这时,在隔壁串门的大姐王秀兰听见动静过来了。她是个爽利人,四十出头,穿着件藏蓝色的确良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一看这情形就明白了,也从兜里掏出五十块钱:娘,我这也有点,凑个份子!您就圆了这个念想吧。爹生前最看不得您受委屈,要是知道您想织布想成这样,早就给您买回来了。
小姐王秀英正好提着篮子来送菜,她比秀兰小两岁,性子温和。见状也掏出三十块:还有我!娘早就想织布了,这回可算如愿了!我记得我小时候,娘就会织布,后来织机坏了,爹说等有钱了买新的,结果这一等就是几十年...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婆婆看着手里的钱,眼圈通红,嘴皮子哆嗦着,半晌才说:你们这几个孩子,真是...我这不是瞎折腾嘛...都这把年纪了...她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了,赶紧用袖子擦了擦眼角。要是老头子还在,看到孩子们都这么孝顺,不知道该有多高兴。
这哪是瞎折腾!碧华挽住婆婆的胳膊,走,咱们现在就去请人买线去!趁热打铁,今天就把事办成了!爹要是知道咱家又要响起织布机的声音,在天上也会笑的。
说干就干。王强从地里回来,一听要织布,这个憨厚的汉子眼圈也有些发红。他想起小时候,母亲总是坐在织机前,父亲在一旁帮着理线,那温馨的场景至今记忆犹新。娘,您早该重操旧业了。爹生前最爱看您织布,说您织的布比买的还结实。他二话不说,推上那辆除了铃不响哪都响的自行车就去镇上请懂行的老把式。
碧华和大嫂二嫂开始收拾西厢房,把堆放的农具归置整齐,扫地的扫地,擦窗的擦窗。小姐跑去张寡妇家请教要买什么线。王婶则坐在院子里,一会儿笑一会儿发呆,跟个孩子似的,嘴里还不住地念叨:要是你爹在就好了...他最爱听织布机的声音...
下午,王强请来了村里最会织布的李奶奶。李奶奶今年七十多了,腰板挺直,眼睛炯炯有神,一看就是个利索人。她穿着一身黑色的棉布衣裳,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走起路来步步生风。
老王家的,真要织布?李奶奶嗓门洪亮,一进院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织布可是个功夫活,费眼睛费腰哩!你这把老骨头,吃得消吗?你当家的要是在,肯定舍不得你受累。
婆婆赶紧给李奶奶搬凳子倒茶,手忙脚乱的样子把大家都逗笑了。老姐姐,不瞒您说,我惦记织布不是一天两天了。您给指点指点,该买啥样的线?要买多少?要是强子他爹在,一定会支持我的。我们先借老姐姐你的织机和纺车用。
李奶奶眯着眼打量王婶,又看了看院子里忙活的几个媳妇:你要织粗布还是细布?粗布费线少,织得快;细布费工夫,但卖得上价。
细布!要织就织好的!王婶斩钉截铁地说,我年轻时候织的就是细布,虽然慢点,但是结实耐用。强子他爹总夸我织的布比买的还好。
于是在李奶奶的指点下,王强又骑着自行车去镇上买来了上好的棉线。接下来的日子,王家院子里可热闹了,简直比过年还热闹。王婶总觉得,要是丈夫在天有灵,看到这热闹景象一定会很欣慰。
先是纺线。王婶把珍藏多年的纺车从杂物间里搬出来,几个儿媳围着学。这纺车有些年头了,车架都被摩挲得发亮,可见当年没少用。碧华第一次纺线,手忙脚乱,纺锤转得歪歪扭扭,纺出来的线粗细不均,逗得大家直笑。
哎呦我的傻儿媳妇!婆婆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你这线织出来的布,怕是能当渔网使!得这样,手要稳,心要静...她手把手地教着,布满老茧的手握着碧华的手,一点点示范。恍惚间,她想起年轻时丈夫也是这样手把手教她织布的,那时候多幸福啊。
大嫂李秀芬学得快,不一会儿就纺出了均匀的线,得意地朝碧华显摆:看看,这才叫线!跟买的差不多!要是爹在,肯定要夸我能干!她纺的线确实匀实,一看就是干活的料。
二嫂性子急,纺着纺着就把线扯断了,气得直跺脚:这劳什子,比种地还难!我看啊,还是挥锄头痛快!爹要是在,肯定要说我性子太急。她一生气,纺车转得更快了,线断得也更勤了。
最逗的是王强也来凑热闹。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坐在小纺车前显得特别滑稽。他大手大脚地摇纺车,结果把纺锤甩飞了,正好打在来看热闹的大黄狗身上。狗一声跑了,引得全院哄堂大笑。王强挠着头,一脸无辜:这玩意儿比赶牛还难!爹当年是怎么学会的?
线纺好了,该经线了。这活儿需要三个人配合,最是考验耐心。婆婆指挥,碧华和大嫂各站一头扯线,二嫂拿着刷子把线缕顺。院子里拉起了长长的线,远远看去,像一道彩虹。
左边高点!右边拉紧!婆婆站在中间,手舞足蹈地指挥,哎呦我的祖宗!秀芬你轻点扯,线要断了!要是你爹在,肯定要说我太急躁。
碧华这边手忙脚乱,线缠了一手,急得直喊:娘,这线不听使唤啊!它们老是缠在一起!你耐心点。
大嫂那边更热闹,一个用力过猛,把线扯断了,整个人往后一仰,一屁股坐在地上。在一旁看热闹的小姐赶紧去扶,结果踩到了线团,绊了个跟头。一时间,院子里鸡飞狗跳,笑声不断。婆婆心想,要是丈夫看到这热闹场面,一定会笑得合不拢嘴。
婆婆气得直拍大腿:你们这几个活宝,是要气死我啊!这经线最讲究匀实,你们这扯一下那拉一下,织出来的布还能看吗?你爹要是看到,非得笑话我教不好徒弟。
最后还是请来了李奶奶压阵,这才把线经好。李奶奶不愧是老把式,手一摸就知道线的松紧,眼一瞄就看得出线的曲直。在她的指挥下,线很快就经得整整齐齐。看着院子里拉得笔直的线,大家都松了口气。王婶望着蓝天,心里默念:老头子,你看到了吗?咱们家又要响起织布机的声音了。
接下来是最关键的安织机。王强请来了村里的木匠刘师傅,还有几个会安织机的老把式。刘师傅是个慢性子,五十多岁,总爱叼着个烟袋。他先是在织机前转了三圈,又蹲下敲敲打打,最后才慢悠悠地说:这织机得安在朝阳的地方,线才顺。老王要是在,肯定也这么说。
婆婆急得团团转,又不敢催,只能在旁边直搓手:刘师傅,您看安这儿行不?这儿亮堂。强子他爹生前就喜欢把织机安在朝阳处。
老王家的,别急。刘师傅慢悠悠地装了一袋烟,织机安不好,织布时嘎吱响,能烦死你。老王在世时最讲究这个。
安织机时更是笑料百出。王强和几个汉子抬织机,喊着号子:一二三,起!结果织机没起来,王强的裤腰带一声断了。幸亏他手快提住了裤子,羞得满脸通红。碧华和妯娌们躲在门后偷笑,被婆婆瞪了一眼才忍住。婆婆心想,要是丈夫在,一定会一边笑话儿子,一边帮他系好裤子。
最绝的是安织机脚的时候,刘师傅让王强去找块瓦片垫脚。王强屁颠屁颠跑去鸡窝边捡了块瓦,结果惊动了抱窝的老母鸡。老母鸡护崽心切,追着王强满院子啄,引得众人哈哈大笑。最后还是碧华抓了把米才把鸡引开。婆婆望着这一幕,不禁想起年轻时丈夫也被鸡追过的糗事,嘴角泛起笑意。
织机总算安好了,该安线了。这活儿最精细,要把几千根线一根根穿过综眼。王婶老花眼,穿一会儿就得歇歇。碧华眼神好,主动接过来穿。
娘,您歇着,我来。碧华信心满满地说,我绣花都能穿针,这个应该不难。爹要是知道我现在这么能干,一定会很欣慰。
结果穿了没一会儿,就把线穿乱了。婆婆急得直拍腿:哎呦我的小祖宗!你这是要气死我啊!这线穿错了就得重来,得费多少工夫!你爹要是看到,非得说我没教好你。
最后还是李奶奶出马,一边穿线一边数落: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毛躁!穿线要静心,心静线才顺。你看,要这样,食指和拇指捏住线头,轻轻一穿就过去了。老王在世时,穿线可是一把好手。果然,李奶奶手到擒来,线穿得又快又准。
整整忙活了两天,织机总算安好了。正式织布那天,王家像过年一样热闹。左邻右舍都来看稀奇,院子里挤满了人。张寡妇也来了,还带来了自己织的布样给婆婆参考。
婆婆坐在织机前,深吸一口气,脚下一踩,手一推梭子,一声,第一根纬线织成了。
成啦!全院的人齐声欢呼,把树上的麻雀都吓飞了。几个小孩兴奋地满院子跑,嘴里喊着:织布啦!织布啦!王婶抬头望天,仿佛看到丈夫欣慰的笑容。
碧华端来红糖水:娘,您喝口水歇歇。这织布比种地还累人呢,可得注意身子。爹要是在,肯定要心疼您了。
婆婆抹了把汗,脸上笑开了花:不累不累,我这心里美着呢!等了这么多年,总算又摸上织布机了。你爹要是能看到该多好...
大嫂和二嫂抢着要试试。结果大嫂脚下一用力,织机一声,吓得她直接从凳子上蹦起来。二嫂更逗,梭子没接住,飞出去打在了看热闹的王强头上。
哎呦!王强捂着头,你们这是织布还是要我命啊!爹要是在,肯定要笑话我娶了个冒失媳妇!碧华:“是二嫂没拿稳砸到了你,你怎么能怪我头上啊,二嫂你说梭子是不是从你手上跑到他王强头上的啊。”“是是是。碧华说的对,是二嫂我没拿好。”
满院子的人笑作一团。婆婆望着嬉笑打闹的儿女们,心里既欣慰又酸楚。要是丈夫还在,这一家子该有多圆满啊。
连平时严肃的王强都忍不住笑了,对王婶说:娘,您这下可有的忙了,带着一帮小猴子织布。爹生前最疼这些孩子,看到这景象一定会很开心。
婆婆得意地一扬头:我乐意!总比天天看你们爷几个强!你爹要是在,肯定也要坐上来织两梭子。
夕阳西下,织布机咔嗒咔嗒的声音和王家的笑声混在一起,飘出很远很远。第一块布织出来时,婆婆的手都在发抖。虽然边角有些不齐,但在她眼里,比绸缎还珍贵。
娘,您真厉害!碧华由衷地赞叹,这布织得又密实又平整,比镇上卖的还好!我虽然没见过公公,公公要是能看到,一定会很骄傲。
婆婆抚摸着布匹,眼圈又红了:要不是你们...娘这辈子都摸不上织布机...你们这些孩子啊...要是你爹在...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只是一个劲地抹眼泪。
说什么呢!碧华挽住婆婆的胳膊,等您织熟练了,咱们开个织布作坊,让全村的人都穿咱家织的布!到时候您就是咱们村的织布大师傅!爹在天上看着,一定会为咱们高兴的。
王强在一旁插话:那敢情好!到时候娘就是咱们村的织布大师傅!我负责卖布,保准卖个好价钱!”
婆婆:“这织的布不卖,织好了都给你们这些孩子。”
夜幕降临,王家的织布机还在响着。王婶织一会儿,碧华织一会儿,大嫂二嫂也轮流上手。织布机前总是围着人,说笑声不断。有时邻居来串门,也会坐下织两梭子,交流交流心得。婆婆总觉得,丈夫的灵魂就萦绕在这台织机旁,陪伴着他们。
渐渐地,婆婆织的布在村里出了名。邻居们常拿着棉花来请她们织布,婆婆来者不拒,只收个工本费。
每当有人夸婆婆手艺好,她总是笑着说:都是孩子们孝顺,要不是她们凑钱让我织布打发时间,我现在还只能眼馋别人呢!要是强子他爹在,看到孩子们都这么有出息,不知道该有多高兴。
而碧华和妯娌们则相视一笑。她们知道,婆婆织的不是布,是晚年的快乐和寄托,是对逝去丈夫的思念。听着织布机咔嗒咔嗒的声音,看着婆婆脸上满足的笑容,她们觉得,这比什么都值。
深秋的夜晚,王家的窗户总是亮着温暖的灯光。织布机前,婆媳几个一边织布一边唠家常,说着村里的新鲜事,聊着家长里短。王强在院子里编筐,听着屋里的说笑声,不时抬头看看父亲的遗照,心里暖暖的。
在这个普通的农家小院里,织布机不仅织出了温暖的布匹,更织出了一家人浓浓的亲情,织出了对逝去亲人的深深思念。咔嗒咔嗒的织布声,成了这个秋天最动听的乐章。而这份温暖,将会随着织出的布匹,传递到千家万户,温暖着一个又一个冬天。每当夜深人静时,婆婆总会对着织布机轻声细语,仿佛在向另一个世界的丈夫诉说着家里的点点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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