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城门轰然洞开。
正午的阳光将黑铁包覆的城门照得发亮,如同两扇通向光明的巨扉。城门之内,人声鼎沸。
“来了!他们回来了!”
人群中爆发出第一声呼喊,随即引发山呼海啸般的欢呼。百姓们挤在街道两侧,伸长脖子,踮起脚尖,只为亲眼目睹那支传奇队伍的身影。
“英雄!我们的英雄回来了!”
孩童们挣脱大人的束缚,欢叫着冲向城门方向,又被守军温和地拦回人群。鲜花与香案堆满街道两侧,空气中弥漫着香火与食物混杂的浓郁气味,几乎令人窒息。
罗成策马踏入城门。
刹那间,欢呼声浪扑面而来,震得他耳膜嗡鸣。阳光刺眼,他不得不眯起眼睛,看着眼前这荒谬而盛大的欢迎仪式。
“罗将军!罗将军!”百姓们高呼着他的名字,声音里满是狂热与感激。
一个约莫六七岁的男童冲破防线,扑到他的马蹄前,仰着小脸,眼睛闪闪发亮。
“您杀了那些蛮族!您是幽州的大英雄!”
罗成勒住缰绳,低头看着孩童纯真的笑脸,喉头一阵发紧。他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身后的燕七驱马上前,轻轻将孩童引到路旁。孩童的母亲慌忙上前,连声道歉,眼中却同样是毫不掩饰的崇拜。
“无妨。”罗成低声说,声音沙哑得几乎认不出来。
守军沿街肃立,向他们行礼,眼神中充满敬畏。那是看向非人之物的目光——既是崇拜,也是恐惧。
罗成在马上微微摇晃。
右臂上的血线在甲胄下灼痛蠕动,像一条活蛇在他皮肤下游走。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顺着血脉向上攀爬。
他强忍不适,挺直脊背,目光扫过街道两侧狂喜的面孔。
他们不知道。
他们不知道阴山脚下发生了什么。不知道那场祭祀唤醒了何等存在。不知道他们欢呼的英雄,已经变成了某种...别的东西。
燕七垂首掩面,刻意避开阳光。然而偶尔抬头的瞬间,他脖颈上细密的鳞纹仍在日光下反射出诡异的青光。十八骑沉默地跟在罗成身后,如同一道移动的阴影。
百姓们本能地后退。
即使是在这狂热的氛围中,人类最原始的直觉仍在发出警告。当十八骑靠近时,欢呼声会不自觉地减弱,人群会不自觉地后退半步,为他们让出更宽的道路。
那是一股无形的煞气,冰冷而沉重,压迫着每一个靠近者的神经。
罗成感到一阵眩晕。
欢呼声、歌声、马蹄踏在石板路上的声响,全都混杂在一起,变得遥远而不真实。只有右臂上那该死的疼痛无比清晰,提醒着他正在发生的异变。
他们穿过大半个城市,终于抵达官署。罗艺亲自站在门前等候,脸上是难得的笑容。
“我的儿子,”他上前握住罗成的手,力道大得惊人,“幽州的救星!”
罗成下马时踉跄一步,右臂的剧痛让他几乎站立不稳。罗艺敏锐地注意到他的异常,眼神一凝,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更紧地扶住了他。
“今晚,我们将举办全城最大的庆功宴!”罗艺转身向人群高呼,引发又一阵欢呼。
罗成低下头,掩饰脸上闪过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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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官署大厅灯火通明。
庆功宴的规模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幽州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悉数到场,将领、官员、乡绅,甚至还有从附近州县赶来的特使。
美酒佳肴堆满长桌,乐师演奏着欢快的曲调,舞姬在中央旋转,裙摆如花朵绽放。人人都想亲眼目睹那位率领十八骑踏平蛮族大营的少年英雄。
罗成端坐主位,面前是精致的瓷器和满意的酒杯。
“敬我们的英雄!”一个肥胖的乡绅举杯高呼,满堂应和。
罗成机械地举起酒杯,嘴唇触碰冰凉的液体,却尝不出任何味道。食物在他口中如同嚼蜡,美酒如同清水。他的五感正在变得迟钝,除了那该死的疼痛。
十八骑静立在宴会厅的阴影处,如同一尊尊雕像。他们不饮不食,不言不语,与周围喧嚣的气氛格格不入。
有人试图向他们敬酒。
“诸位壮士,为何不一同欢庆?”一个略显醉意的将领端着酒杯走向燕七,“来,我敬你们一杯!”
燕七没有回应,甚至连头都没有转动。
将领有些尴尬,又向前一步:“怎么?看不起赵某人吗?”
就在他靠近燕七三尺之内时,手中的酒杯突然发出一声脆响,毫无征兆地炸裂开来。瓷片四溅,酒水洒了满地。
整个宴会厅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只碎裂的酒杯上。将领呆立原地,看着自己手中的杯柄,脸色由红转白。
“煞气...是煞气...”人群中有人低声喃喃。
罗艺站起身,朗声大笑:“看来我幽州勇士的杀气还未消散!连酒杯都承受不住!来人,给赵将军换杯酒!”
气氛重新活跃起来,但那一瞬间的紧张和恐惧,已经深深刻在每个人的记忆中。
罗成垂下眼帘,盯着自己面前的酒杯。
就在刚才那一刻,他清楚地感受到从燕七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力量——冰冷、狂暴,充满毁灭性。那不是人类应该拥有的力量。
而他自己,也感觉到了体内某种东西在回应。
宴会持续到深夜。
罗成始终端坐,面带微笑,接受着源源不断的恭维和敬酒。没有人注意到他额角的冷汗,也没有人发现他藏在桌下的右手正在微微颤抖。
右臂上的血线已经蔓延至锁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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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终于散去,官署重归寂静。
罗成独自回到房间,关上房门的瞬间,他几乎瘫倒在地。右臂的灼痛感越来越强烈,仿佛有火焰在血管中燃烧。
他跌跌撞撞走到窗前,推开窗户,让冰冷的夜风灌入房间。
远处,仍有百姓在庆祝。歌声、笑声隐约传来,与房中死寂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
罗成解开衣甲,脱下上衣,走到镜前。
月光从窗口倾泻而入,照亮了他的身体。
右臂上的血线如今已蔓延至整个肩膀,分支如同蛛网般覆盖了他的胸膛,正缓缓向心脏位置延伸。在月光下,那些血线微微发光,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
他抬起手,抚摸那些诡异的纹路,触感温热而滑腻。
然后,他看到了自己的眼睛。
镜中的那双眼睛,瞳孔边缘泛着不祥的血红色。当他凝神注视时,那血色似乎更加浓郁了。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低吼。
罗成警觉地转头,看见庭院中有一个身影。是燕七,他独自站在月光下,仰头对着天空,喉咙中发出非人的低吼。他的手臂和脖颈上,鳞片在月光下闪烁着青灰色的光芒,如同覆盖了一层坚硬的铠甲。
那一刻,罗成清晰地认识到——他们不再是人类。
他们正在变成某种怪物,某种只存在于噩梦中的存在。
而全城百姓,还在为他们欢呼,称他们为英雄。
讽刺得令人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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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罗成登上城楼。
整个幽州城都在沉睡之中,昨夜的狂欢留下的只有满街狼藉。几个早起的商贩已经开始收拾街道,准备新一天的营生。
远眺北方,阴山的轮廓在晨曦中若隐若现。
那里是一切的开始,也是他们蜕变的源头。那场古老的祭祀,唤醒了某种沉睡的力量,而他们,成了这种力量的容器。
罗成摊开手掌,凝视自己的指尖。
无需集中精神,只需一个念头,一缕黑气便从指尖渗出,缠绕盘旋。那黑气冰冷而沉重,所经之处,空气都微微扭曲。
他能够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力量——毁灭性的、无穷无尽的力量。
“他们当我们是英雄。”
燕一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声音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
罗成没有回头,只是凝视着远方,凝视着那座改变他们命运的山脉。
“我们终将成为他们的噩梦。”他轻声说,攥紧拳头,黑气在指缝间流动。
第一缕阳光跃出地平线,照亮了他的脸庞。
那双眼睛,已彻底变为血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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