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
李晟入桂州城。
都督李栩大摆宴席迎接。
“国初，重光公率岭南六十四州纳土归唐，功莫大焉！”
“后，卫公携平灭萧铣之威，坐镇桂州，招抚大豪酋冯、宁、韦等，收州九十有奇，得民近七十万，更是奠定我李氏在岭南的威望！”
他在岭南李氏宗祠前侃侃而谈，神情有些激动。
除大唐历代先皇外，李靖、李袭志的神位摆在最显眼之处。
李晟恭恭敬敬叩拜、上香。
天家虽是赵郡李的破落户出身，开国后强行攀附陇西李氏，但眼前供奉的大部分还是同宗，特别是李卫公，更是其一直以来的偶像，他全程姿态还是颇为恭敬。
李栩看着眼前束发少年甚是感慨。
他们留在岭南这一支就不说了。
当年陇西李最出息的，就是其父李钦了。
年纪轻轻已是左金吾卫大将军。
可惜后来站错了队，被撵回老家吃沙子。
没想到其子如此骁勇。
在嶲州之战中大放异彩。
连在长安都挂了号，威名更是传到了他这里。
今日一见。
此子必能再次光耀陇西李氏门楣！
“伯父，小侄是第一次来岭南，自然风物与内地大为迥异，不知这人事，与别处又有何不同？”
李栩笑道：“有甚不同？不就是唐人居城，杂蛮居野，大豪酋替朝廷羁縻各处，流官把控要道，为圣人牧守一方嘛，各处边地不都是如此？”
李晟不置可否，只是继续道：“伯父也知道，小侄刚从南中过来，那边汉儿更少，为数不多的汉姓也多是前汉留下来的，远不如岭南，而且也不靠海，情况大为不同，请伯父解惑。”
问题非常具体，而且很有针对性。
这让李栩没法再随意下去，只得认真对待：“本督虽未去过南中，但也知其地多山，物产不丰，且临近吐蕃，有强敌在侧，而岭南则大不相同。”
他脸上多了一丝傲然：“咱们这里虽然也多山脉，但大多不甚雄伟，平地更是远超南中，再加上气候温暖，余量丰沛，不说肥田瓜果，单是稀奇珍物都数不胜数，且此处无外敌侵扰，域内物产、民力都能尽收其用，要不然咱们李家怎么会留某祖上那一支在此处呢？”
李晟好奇道：“都有甚奇物，伯父将来，让小侄长长见识。”
李栩笑道：“来，看看本督的藏品。”
言罢。
二人从正堂转到左厢一偏院。
上书“奇珍苑”三个字。
登堂入室。
一排排的博古架，无数紫檀、花梨木的大柜，陈列着无数李晟不太认识的东西。
李栩拿起一鸡蛋大，浑圆玉润的珍珠道：“这就是最上等的南珠（合浦珠）了，长安的贵人最爱此物，品相比东珠不知好到哪里去。”
见李晟无感。
李都督有些气结，低声道：“圣人宫中也就只有一颗鹅蛋大的，除此之外本督这颗就已是冠绝天下的奇珍了，万金难求，价值连城！”
“小侄受教！”
他又拿出一套棋局。
“棋盘与棋子全为象牙所制，工艺虽不如两府，但胜在质地好。”
“哦~了解。”
李栩又指着旁边两个博山炉：“沉香！岭南不光出产这个，整个大唐所用香料，七成以上都通过海贸进来，供天下所需！”
李晟鼻子抽了抽。
这个他不可能无感了。
大唐用香远超前朝。
单单就是肉蔻一项，就是长安普通家庭每日所需。
全天下每年要消耗多少？
绝对是个天文数字。
更别说还有各种熏香。
大唐崇道尊佛，这两家也是用香大户。
还有平日里喝的茶汤里，也是一堆香料。
中产以上的士庶。
更是把奉香、品香、玩香发展到了极致。
李固当初就是因为不懂这些，而被辛思廉狠狠训斥了多回。
而李晟不知道的是，这个被后世华夏慢慢忘却的生活习惯，却被东边岛国奉为圭臬，一直玩到了一千多年后。
西域商路。
驮马、骆驼转运物资效率低下，且高山险阻，盗匪猖獗。
远远比不上海贸。
特别是香料这种大宗货物。
岭南。
其实主要是广州。
绝对执天下牛耳。
见李晟脸上露出郑重之色，李栩心中得意，却又带着他转到了最里面的一处藏室。
甫一进门。
李晟立刻双眼放光。
“这....这些！伯父这里竟然有如此奇物！”
满屋陈列的竟然是各色皮甲。
狰狞的鳄鱼皮、威武霸气的犀牛皮、状如龟壳的大象皮等。
“哈哈哈！~这些还都只是藏品，都督府武库中还有一大堆呢。”
李晟摸摸这个，戳戳那个。
看到这些东西，由不得他不兴奋。
各式刀弩防具本就是他的最爱。
而岭南特色甲胄，更是他听说过，而几乎没见过的“神物”。
就拿犀牛皮甲来说。
本是先秦军事贵族的主流防具。
古册（周礼《考工记》）中就有记载：犀甲寿百，兕甲寿二百。
其中最顶级的犀牛王皮所制之兕甲。
剑戳不透，矢射难穿。
强度与韧性远超普通牛皮甲。
可惜千年以降，再加上气候变迁。
中原犀牛已绝迹。
据说只在先秦大墓中偶有发现。
而鳄鱼皮甲也是上古已有。
其硬度甚至超过犀牛甲，但其表变鳞状物起伏太大，容易断裂，整体性不好。
只做局部护具非常好，如披脖、腿甲等，甚至能超过普通扎甲，轻便度犹有过之，但其做成整块的胸甲却不太适宜。
仔细观察后的李晟也得出了跟古人一样的结论。
最后就是象皮甲。
又厚又轻，韧性极大！
“此物可防钝器！”
李晟有些兴奋道。
铁甲最怕大型钝器。
也就是纯钢板甲因为刚性够足，比扎甲强上一些，但也好得有限。
而且其成本太高，目前还是难以大规模装备军队。
可象甲不同。
做出来像个乌龟壳子，但柔韧性却远远超过。
“岭南象多吗？”
李栩点头笑道：“多~而且经常成群结队踩踏粮食，官府要经常组织捕猎对宰杀，不然的话，一年的收成就全完了。”
李晟环顾四周：“既如此，小侄就在伯父这里盘桓些时日，多多备些皮具，再让麾下学习鞣制之法，将来在军中推广。”
南中也多象。
犀牛与鳄鱼也是成群。
南白高国虽有冶铁技术，但其成本肯定还是远高于野生捕猎得来之物。
况且鳄鱼等物杀伤人命，实乃百姓之害，当铲除之。
起码也要严格控制数量。
大象与人夺食，也非益兽。
于是。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
李晟就率领麾下私兵，全副武装跟着捕猎队到处射杀三种动物。
并用驿路将制作皮甲之法传讯至南中。
建议军中装备。
顺便奉二兄李固之命，体察当地风土人情，搜集各种情报。
时光如流水。
一直到五月将终。
官道有驿马自广州来。
当夜。
桂州都督府武库灯火通明。
李晟全甲在身，与李栩对峙。
“伯父，请打开武库，容小侄募兵为兄长报仇！如若不然.......”
他横刀抽出：“就恕本将无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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