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浮动着一具尸体,随着波浪轻轻晃动。杜守拙站在残船船头,脚下的木板被血浸透,颜色发暗。他没有动,右手还握在刀柄上,指节僵硬。
风吹过他的脸,带着咸腥和铁锈味。他低头看去,那截褪色的红绳仍泡在血水里,半沉半浮。他记得这根绳子曾系在赵沉舟的刀柄上,是他十三岁那年亲手绑的。现在它断了,像一段烧焦的线头。
他没捡。
也没回头。
远处天边泛起灰白,照在他额角的浅疤上。那道伤是十年前留下的,火场里崩飞的瓦片划出来的。他闭眼,又睁开,目光落在漂远的尸体上。
就在这时,那具本该死透的身体突然抽搐了一下。
一只手猛地抬起,抓住他衣角。
杜守拙身体一紧,左手本能护住腰间铜锁,右腿后撤半步稳住身形。他低头,看见赵沉舟睁开了眼。瞳孔已经涣散,但手指还在用力。
“……你……”赵沉舟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你以为……我只是个残党?”
杜守拙没挣脱。
他知道这是最后的气息。
赵沉舟咳出一口黑血,嘴角溢出泡沫。他喘着气,声音断续:“黑风帮……不是主谋……是棋子……真正的手……藏在宫墙内……有人要灭你全家……不止为了刀谱……还为了……闭嘴……”
他说完这句话,手抖了一下,指甲刮过杜守拙的布料。
然后垂下。
头歪向一侧,再不动弹。
杜守拙站着没动。风从海上吹来,吹干了他脸上残留的血渍。他蹲下身,伸手合上赵沉舟的眼皮。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
“你曾是我敬重的兄长。”他说,“如今你是该安息的人。”
他站起身,望向漆黑海面。
“闭嘴?”他低声重复这两个字。
为什么需要他们闭嘴?
当年屠村,若只为夺《断锋刀谱》,为何不杀他这个孩子?为何让他活着?为何把他丢进火场边缘,刚好能爬出来的地方?
清漪被囚十年,从未被杀,也从未被放。她会绣花,会辨药,甚至能用银针制敌。那些人留着她,到底图什么?
他摸出腰间的半块残破铜锁,指尖划过铜锈。这东西曾是他唯一的线索,指引他找到妹妹。但现在,它更像一把钥匙,通向一个更深的门。
门后是谁?
他想起师父陈默尘最后一次见他时说的话:“守住名字,守住‘拙’。”
那时他以为是教他忍耐,是劝他别急着报仇。
现在他明白了。那句话是在提醒他——有人不想让这个名字存在。
杜守拙把铜锁收回怀里。
左臂旧伤开始发痛。不是剧烈的那种,而是一阵一阵的钝感,顺着筋络往上爬。他没运功压制,任它存在。这点痛不算什么,他已经习惯了。
他知道,这一刀斩的不只是赵沉舟。
也是过去十年的认知。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追一个江湖仇人——刘撼山。
可现在看来,刘撼山或许也只是别人手中的一把刀。
谁在背后操控这一切?
宫墙之内……是哪个位置的手?
他想到那些被炼成药引的少女,想到假“九节还魂草”,想到地下黑市里的顺民交易。这些事,光靠一个黑风帮做不成。必须有更大的势力在掩护,在输送,在默许。
而屠村那天夜里,官兵来得太晚。晚得刚好错过活口,又刚好收走尸体。
他盯着海面。
晨光渐亮,照出远方小船的轮廓。那是他们来时乘的船,还停在原处,随波轻轻摇晃。船夫不知躲去了哪里,没人靠近这片残骸。
他转身,准备离开。
木板吱呀作响,每一步都压出细微裂痕。走到船头,他停下。
风忽然静了一瞬。
他听见海水流动的声音,听见远处鸟鸣,听见自己呼吸的节奏。
然后,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若当年只是夺谱杀人,为何留我一人活命?”
“若真为掌控断锋刀法,怎容我练成完整刀意?”
“若清漪只是玩物,为何十年不杀,也不放?”
他一条条问出来,像是在查案,又像是在确认。
答案只有一个:他们需要活着的证人消失,但不能由他们亲手杀死。他们要让这段历史变成无头公案,让所有线索断在江湖纷争里。
而他杜守拙,就是那个不该存在的活口。
所以他能活下来,是因为有人想让他背负仇恨,在江湖中打转,耗尽一生。
可他找到了清漪。
他还拿到了残页。
他甚至杀到了刘撼山的余党面前。
这超出了某些人的预料。
所以他现在知道了——这不是复仇。
这是揭幕。
他抬头看天。灰白天际已染金边,阳光刺破云层,洒在海面上。他眯起眼,看着那一道光。
眸中悲恸已不见。
只剩下冷。
他终于明白师父说的“刀是守护的底气”是什么意思。
刀不只是砍向眼前的敌人。
更是劈开谎言的屏障。
他最后看了一眼漂远的尸体。
赵沉舟的手仍伸向空中,像是最后想抓住什么。
杜守拙没再说话。
他迈步向前,踏上连接残船与小船的窄板。木板晃了一下,他稳住身形,脚步未停。
走到中间时,他忽然停下。
低头。
窄板边缘,有一枚铜钉露出半截。钉帽上有细小刻痕,像是人为划出的符号。他认得这种手法——是地下黑市传递消息的方式。
他蹲下身,用拇指抹去锈迹。
一道短横,两道斜线,一个倒三角。
这是三渡口暗语中的“标记”。
意思是:有人来过,留下记号,等待回应。
他皱眉。
这里除了他和赵沉舟的尸体,不该有第三个人活动的痕迹。
除非……
那人不是来救人。
而是来确认结果。
他缓缓站起,扫视四周海面。
风又起。
远处小船静静漂着,船头朝向岸边,帆未升,桨未动。
但他注意到,船尾缆绳的结法变了。
原本是死扣,现在是活扣。
有人碰过那艘船。
而且就在不久前。
他握紧刀柄,掌心传来熟悉的粗糙感。刀未出鞘,但他已做好应对准备。
他继续向前走。
一步,两步。
窄板发出轻微响声。
当他踏上小船甲板时,风忽然大了起来。
他站定,转身面向残船。
阳光照在断裂的桅杆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他没再看那具漂远的尸体。
他知道,赵沉舟已经说完最后一句话。
真正的问题,才刚刚开始。
他走向船尾,检查那根被重新打过的缆绳。绳结手法干净利落,是行家所为。 knot not meant to hold long, but just enough to keep the boat from drifting.
他蹲下身,从绳缝中挑出一缕布条。
灰色,粗麻质地。
不是本地渔民常用的材料。
更像是官差或驿卒穿的外衫。
他捏着布条,直起身。
远处海岸线隐约可见。
他知道,有人在等他回去。
但他也知道,回去的路上,不会再是单纯的归途。
他解开缆绳,将布条夹进怀中铜锁的缝隙里。
然后拿起船桨。
第一下划入水中时,水波荡开一圈涟漪。
他的影子倒映在水面上,被波纹拉长、扭曲。
下一秒,一只海鸟俯冲而下,掠过船头,翅膀拍碎了那片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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