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如同荒野上的星火,在有心人的煽风点火下,非但没有熄灭,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关于柔妃娘娘与醉仙楼花魁倾城容貌相似的私语,已不再是宫人之间的窃窃私语,甚至开始在一些不得宠的低位妃嫔请安时,成为彼此交换眼神中心照不宣的秘密。
这暗涌的波澜,终于在一个清晨,被皇后柳云舒亲手掀成了惊涛骇浪。
她身着按制唯有皇后可穿的正红色宫装,头戴九尾凤钗,虽容颜憔悴,却强撑着往日母仪天下的威仪,径直前往楚天齐日常处理政务的宣政殿求见。
她手中捧着一份奏疏,身后跟着两名低眉顺眼的官员,正是被她说动前来作证的安平郡王和另一位曾流连风月的礼部员外郎。
“陛下,”
皇后跪伏在地,声音带着刻意营造的悲愤与沉痛,
“臣妾今日冒死觐见,实有要事启奏,关乎皇室血脉纯净,关乎陛下圣誉,关乎我大晏国体!”
楚天齐刚从朝会上下来,正为边境军务烦心,见皇后如此阵仗,眉头不由蹙起:“皇后有何事,需如此郑重?”
皇后抬起头,将手中奏疏高举过头:“臣妾要弹劾柔妃沈氏!此女并非皇商沈承运义女,其真实身份,乃是永熙城醉仙楼贱籍花魁,名唤倾城!她欺君罔上,以卑贱之身混入宫廷,魅惑陛下,其心可诛!臣妾已寻得当年曾亲眼见过那倾城花魁的证人,恳请陛下明察!”
此言一出,侍立在一旁的高德胜倒吸一口冷气,殿内伺候的宫人更是将头埋得极低,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
楚天齐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目光锐利如刀,先扫过皇后,再落到她身后跪着的安平郡王二人身上:“醉仙楼花魁?皇后,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诬陷妃嫔,尤其是柔妃,是何等罪名?!”
“臣妾若有半句虚言,甘受任何惩处!”
皇后语气决绝,指向身后二人,
“陛下可亲自询问安平郡王与张员外,他们皆曾见过那倾城,可与柔妃容貌对照!”
安平郡王战战兢兢,额上冷汗涔涔,伏地道:“陛……陛下,臣……臣当年确实在醉仙楼见过倾城姑娘数次……柔妃娘娘的眉眼……尤其是侧脸轮廓,与那倾城……确有……确有七八分相似……”
那张员外也连忙磕头附和:“是……是啊陛下,小人……小人也觉得像……尤其是那眼神流转间的神韵……”
楚天齐的心猛地一沉。他并非完全不知外界流言,只是出于对江浸月的爱重与信任,一直不愿深想。
如今皇后亲自带着宗室和官员前来指证,言之凿凿,让他心中那根名为“怀疑”的弦,被狠狠拨动了。
他想起了江浸月偶尔流露出的、与她那温婉人设不甚相符的、过于洞察人心的眼神,想起了她那些精妙绝伦却又似乎超越寻常闺秀见识的言辞……
“传柔妃。”
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听不出情绪。
消息传到关雎宫时,江浸月正在用早膳。
她放下银箸,用丝帕轻轻擦了擦嘴角,对前来传旨的小太监平静地道:“本宫知道了,即刻便去。”
“娘娘!”
蕊珠吓得脸色发白。
江浸月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起身更衣。
她特意选了一身更为艳丽的石榴红宫装,发饰极其复杂,妆容精致妩媚。
力求与记忆中倾城那种冷艳逼人、清冷疏离的形象形成鲜明对比。
当她踏入宣政殿时,立刻感受到了那凝滞而紧张的气氛。
皇后面带得色与狠厉,安平郡王等人匍匐在地不敢抬头,而端坐于御案之后的楚天齐,面色铁青,目光复杂地落在她身上。
“臣妾参见陛下。”
江浸月依礼下拜,姿态从容,不见丝毫慌乱。
“柔妃,”
楚天齐的声音带着审视,
“皇后指控你并非沈氏义女,而是醉仙楼花魁倾城,并有人证在此。你,有何话说?”
江浸月抬起头,目光清澈地迎上楚天齐探究的视线,又淡淡扫过一脸得意的皇后,最终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稳定:“陛下,皇后娘娘所言,并非空穴来风。”
她此话一出,连皇后都愣了一下,殿内众人更是惊愕。
江浸月继续道,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伤感与坦然:“臣妾与那醉仙楼的倾城姑娘,容貌确实极为相似。因为……她极有可能是臣妾失散多年的,双生妹妹。”
“双生妹妹?”
楚天齐眉峰一挑。
“一派胡言!”
皇后立刻尖声反驳,
“沈昭昭!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什么双生妹妹,分明是你为了脱罪编纂出来的谎言!陛下,此女巧言令色,来历不明,万万不能留啊!”
江浸月没有理会皇后的叫嚣,只是恳切地望着楚天齐:“陛下,妾身确实并非沈家亲生女儿。妾身本姓苏,祖籍江南临安。七岁时,宸晏战火波及家乡,父母不幸亡于时疫,我与孪生妹妹也在逃难途中被人贩子强行拆散,自此失散,音讯全无。妾身流落街头,幸得途经的义父沈承运怜惜收养,才得以活命。”
“这些年来,妾身无一日不在寻找妹妹的下落,却始终如大海捞针。直至近日宫中流言四起,妾身才惊闻,那醉仙楼的倾城姑娘竟与妾身容貌如此相似……妾身这才怀疑,她……她或许就是我那苦命的妹妹!”
她说到动情处,眼中泪光闪烁,却强忍着没有落下,那份隐忍的悲伤比嚎啕大哭更令人动容。
楚天齐看着她泫然欲泣的模样,又想起她平日里的温婉善良,心中的怀疑不禁动摇了几分。
“纵然是姐妹,又如何证明你不是那倾城本人?”
皇后厉声质问,不肯放过任何漏洞。
江浸月转向她,神色平静:“皇后娘娘,我与妹妹虽是双生,但并非毫无区别。妾身眼角天生有一颗朱砂痣,”
她微微侧头,将那点嫣红清晰地展示出来,
“而据妾身所知,倾城姑娘并无此痣。此外,妾身右肩胛骨处有一淡青色蝶形胎记,而妹妹的胎记,据母亲生前模糊提及,似乎在腰间。”
她看向安平郡王等人,
“几位大人既曾见过倾城姑娘,青楼女子衣衫不比宫装严谨,若她肩胛处有如此明显的胎记,想必……不会毫无印象吧?”
安平郡王和那张员外闻言,努力回想,额上冷汗更多了。
他们记忆中的倾城,一舞倾城,冷艳孤高,衣衫或飘逸或华丽,但似乎……确实未曾见过其肩背处有什么蝴蝶胎记。
安平郡王支支吾吾道:“好……好像……确实没有注意到……或许……是没有?”
“哼!”
皇后冷笑,
“朱砂痣?胎记?想要伪造,岂不是易如反掌!”
江浸月似乎早就料到她会如此说,不疾不徐地继续道:“好,即便娘娘认为胎记可以伪造。那性情呢?听闻倾城姑娘性子清冷孤傲,不喜言辞,而妾身自入宫以来,性情如何,陛下与宫中诸位姐妹有目共睹。再者,笔迹呢?皇后娘娘若不信,大可取来倾城姑娘昔日墨宝,与妾身平日所书字迹对比,一看便知。”
“性格可以伪装!笔迹亦可模仿!”
皇后步步紧逼,语气愈发尖刻,
“你为了混入宫中,接近陛下,处心积虑改变一切,足见你心思之深沉!陛下,您万万不可被此女蒙蔽!她入宫必定别有用心!”
凌贵妃坐在一旁,原本只是冷眼旁观,此刻见皇后言辞愈发激烈,几乎是指着鼻子骂江浸月包藏祸心,忍不住蹙了蹙眉。
她与江浸月虽非盟友,但因着凌香的关系,加上江浸月会做人,平日对她还算敬重,且皇后倒台对她而言亦有益处。
她轻咳一声,开口道:“皇后娘娘,此言未免过于武断。柔妃妹妹入宫以来,言行举止皆恪守宫规,侍奉陛下亦是尽心尽力,更是为陛下‘祈来甘霖’。仅凭几分容貌相似与猜测,便断定她别有用心,恐怕难以服众。”
凌贵妃的开口,让殿内气氛微妙的平衡被打破。
她代表着将门势力的态度,其话语分量不轻。
楚天齐听着双方的争辩,看着镇定自若、条理清晰的江浸月,又看了看状若疯狂、言辞激烈的皇后,心中的天平已然倾斜。
但他需要一个更确凿、更无法反驳的证据,来彻底打消那最后一丝疑虑。
而江浸月,正准备抛出这颗决定胜负的棋子。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等待着那石破天惊的最后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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