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父亲将录音交给警察后的第七十二小时,我接到了传唤通知。
电话是上午十点打来的,一个冷静的男声:“李先生,我是朝阳分局刑侦支队的赵警官。关于陈默的案子,需要你过来配合调查。”
我握着手机,手心全是汗。蓓薇在厨房洗碗,水声哗哗,掩盖了电话里的声音。
“什么时候?”我问。
“现在。”赵警官说,“我们在局里等你。”
挂断电话,我走到厨房门口。蓓薇背对着我,系着围裙,头发松松挽着,哼着不知名的山歌。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她身上镀了层金边。这画面多美好,像所有平凡夫妻的早晨。
如果忽略她手腕上那道浅浅的红痕——手铐留下的印记。
“蓓薇。”我叫她。
她回头,笑:“怎么了?”
“警察找我。”我说,“关于陈默的案子。”
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哦,那你去吧。早点回来,中午想吃饺子吗?”
她太平静了,平静得让我害怕。
“你不担心?”我问。
“担心什么?”她擦干手,走过来,伸手整理我的衣领,“你又没杀人,怕什么?”
她眼睛清澈,像雨后的天空。但我看见了,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涌动——是恐惧?是期待?还是别的什么?
“蓓薇,”我握住她的手,“如果警察问起录音的事……”
“实话实说。”她打断我,“李廷,我们没什么好隐瞒的。我没杀人,你也没包庇。我们只是……相爱而已。”
她踮脚亲了我一下:“去吧。我等你回来。”
我看着她,想从她眼睛里看出点什么。但她眼睛太清澈了,清澈得像镜子,只照出我的恐惧和不安。
警局里,赵警官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国字脸,眼神锐利。他把我带进询问室,递给我一杯水。
“李先生,”他翻开笔记本,“我们开门见山。陈默父亲提供的录音,你听过了,对吗?”
“对。”
“什么时候听的?”
“前天下午。”
“听完后,你和林蓓薇谈过吗?”
“……谈过。”
“谈了什么?”
我沉默。赵警官盯着我,眼神像手术刀,要剖开我所有的伪装。
“李先生,”他说,“你知道作伪证是犯罪吗?”
“知道。”
“那你知道,包庇杀人犯,罪加一等吗?”
我握紧水杯,水洒出来一点。
“林蓓薇承认了,”赵警官继续说,“她承认那天晚上去找过陈默,承认威胁了他,承认带了肾上腺素。但她坚持说,只是想吓唬他,没想让他死。”
他合上笔记本,看着我:“你信吗?”
我没说话。
“我不信。”赵警官站起来,走到窗边,“根据我们的调查,林蓓薇有严重的人格障碍——偏执型、边缘型、反社会型,都有迹象。这种人,一旦受到刺激,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他转身,看着我:“而且,我们有新证据。”
“什么证据?”
“陈默的隐形摄像头。”赵警官说,“我们找到了。内存卡里,除了录音,还有一段视频。”
我心跳骤停。
“视频里,”赵警官一字一顿,“林蓓薇拿出肾上腺素针管,抵在陈默脖子上,说:‘如果你再靠近李廷,我就给你注射。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肾上腺素。对有心脏病的人来说,这就是毒药。’”
他走回桌前,坐下:“然后陈默脸色发白,呼吸急促。林蓓薇笑了,说:‘怕了?怕就对了。记住这种感觉,离李廷远点。’然后她走了。十分钟后,陈默倒地。”
我闭上眼睛。视频,比录音更直观,更残忍。
“现在,”赵警官说,“你还觉得,她只是想吓唬他吗?”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视频里的蓓薇,和我认识的蓓薇,是同一个人吗?那个拿着针管威胁别人的女人,那个看着别人痛苦还笑的女人,真的是我的青梅竹马吗?
还是说,她一直都是这样,只是我从未看清?
“李先生,”赵警官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我们现在以涉嫌过失致人死亡罪,对林蓓薇正式立案侦查。如果你有什么线索,最好现在说出来。否则,等我们查出来,你就是共犯。”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代表法律和正义的男人。我想说,我说,我全都说。说蓓薇的药,说她的偏执,说她有毒的爱。
但我说不出口。
因为我知道,一旦我说了,蓓薇就完了。
她会坐牢,会判刑,会毁掉一生。
而我,会毁掉她。
就像她说的,我们是一体的。她完了,我也完了。
“我没有线索。”最后,我说。
赵警官盯着我,看了很久。然后,笑了,笑得很冷。
“李先生,”他说,“你让我想起一个案子。”
“什么案子?”
“很多年前,我办过一个投毒案。”他说,“一个女人,往青梅酒里下老鼠药,想毒死邻居。结果邻居没死,她自己的丈夫误喝了,死了。”
他顿了顿:“你知道那个女人后来怎么样了吗?”
我摇头。
“她疯了。”赵警官说,“在法庭上,一直说:‘我不是想毒死他,我只是想让他记住我,永远记住我。’”
他看着我:“李廷,林蓓薇和那个女人,很像。她们的爱,都是毒。喝下去,会死。不喝,也会死。因为她们会逼你喝。”
他站起来:“你可以走了。但记住,法律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罪犯,也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真相,总会水落石出。”
我走出警局时,天阴了。乌云压得很低,像要下雨。我站在路边,点了支烟。烟很呛,呛得我咳嗽,眼泪都出来了。
手机震了。是蓓薇。
“回来了吗?饺子快包好了。”
我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
然后回:“马上。”
回到家时,饺子已经下锅了。蓓薇系着围裙在厨房忙活,蒸汽氤氲,模糊了她的脸。
“回来啦?”她回头冲我笑,“洗手吃饭。”
我洗手,坐下。她端上饺子,还有几个小菜。我们面对面坐着,像一对恩爱的小夫妻。
但空气里有东西,变了质。
“警察说什么了?”她问,夹了个饺子给我。
“没什么。”我说,“就问了些问题。”
“关于录音?”
“嗯。”
“你怎么说的?”
“实话实说。”
她笑了:“那就好。”
我们沉默地吃饭。饺子很香,但我食不知味。
“李廷,”她忽然说,“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真的坐牢了,你会等我吗?”
我筷子停住。
“不会的。”我说,“你不会坐牢的。”
“万一呢?”她看着我,“万一警察找到了证据,万一我被判刑,万一我要在监狱里待很多年……你会等我吗?”
我看着她。她眼睛红红的,像要哭,但没哭。
“会。”我说,“我会等你。”
“多久都会?”
“多久都会。”
她笑了,眼泪掉下来。
“李廷,”她说,“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玩过家家,你当爸爸,我当妈妈。你说,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记得。”
“那时候多好啊。”她擦掉眼泪,“没有怀疑,没有恐惧,没有警察,没有死亡。只有我们两个,和永远。”
她握住我的手:“李廷,如果我们能回到那时候,该多好。”
我反握住她的手,很紧。
但我知道,回不去了。
永远回不去了。
那晚,我又梦见陈默。
梦见他在法庭上,指着我,说:“是他!是他包庇杀人犯!他知道一切,但他不说!”
然后蓓薇站起来,笑了,说:“李廷,我们是一体的。我死了,你也要死。”
然后她拿出一瓶毒药,喝下去。我也喝下去。我们一起倒下,手牵着手。
像小时候玩过家家,说“死也要死在一起”。
我惊醒,一身冷汗。
蓓薇睡在我旁边,呼吸均匀。
我轻轻下床,走到客厅。打开电脑,搜索:过失致人死亡罪 量刑标准。
页面跳转: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情节恶劣的,处七年以上有期徒刑。
七年。
或者更久。
如果加上包庇罪,妨碍司法公正罪……
我不敢想。
关掉电脑,我走到阳台。夜风吹在脸上,很冷。楼下街道空无一人,只有路灯孤独地亮着。
我想起赵警官说的那个案子——女人往青梅酒里下毒,毒死了自己的丈夫。
多像我们。
我们的爱,就是一坛酿了二十年的青梅酒。
看起来很美好,闻起来很香。
但里面有毒。
谁喝,谁死。
而现在,这坛酒,终于要见底了。
第二天,警察又来了。
这次是搜查令。他们要搜查我们的家,寻找“可能存在的证据”。
蓓薇很平静,甚至帮他们开门。“搜吧。”她说,“反正我也没什么好藏的。”
警察翻箱倒柜。衣柜,抽屉,行李箱,甚至床垫底下。他们找到了很多东西——药瓶,笔记本,电脑,手机。但没找到他们最想找的:肾上腺素针管。
“针管呢?”赵警官问蓓薇。
“扔了。”她说,“那天晚上回来就扔了。”
“扔哪了?”
“垃圾桶。现在早被运走了。”
赵警官盯着她,显然不信。但他没证据。
搜查持续了两个小时。最后,他们带走了蓓薇的电脑和手机,说要回去做技术分析。
“林蓓薇,”赵警官在门口说,“你这几天不要离开北京,随时接受传唤。”
“好。”蓓薇点头。
警察走了。屋里一片狼藉,像被洗劫过。蓓薇站在客厅中央,看着这一切,忽然笑了。
“李廷,”她说,“我们像不像电影里的亡命鸳鸯?”
我没笑。
她走过来,抱住我:“别怕。他们查不出什么的。针管我早就处理了,电脑和手机里也没什么。我们没事的。”
我抱着她,没说话。
因为我知道,她在说谎。
电脑和手机里,一定有东西。
否则,她不会那么紧张——虽然她装得很平静,但我看见了,警察说要带走电脑时,她手指在抖。
那里面,到底有什么?
警察走后的第三天,技术分析结果出来了。
赵警官打电话给我,语气严肃:“李先生,我们在林蓓薇的电脑里,发现了一些东西。你需要过来一趟。”
“什么东西?”
“来了就知道了。”
我去了警局。赵警官在办公室等我,面前摆着一台电脑。
“坐。”他说。
我坐下。他点开一个文件夹,里面是几十个视频文件。
“这些,”他说,“都是林蓓薇电脑里的。时间跨度,从她来北京的第一天,到现在。”
他点开第一个视频。画面是我们家的客厅,角度是从书架上方拍的。视频里,我在沙发上看电视,蓓薇在厨房做饭。日期是2025年10月15日,她来北京的第三天。
“她在家里装了摄像头。”赵警官说,“不止一个。客厅,卧室,甚至卫生间,都有。”
我后背发凉。
“再看这个。”他点开另一个视频。画面是卧室,晚上,我在睡觉。蓓薇坐在床边,看着我,手里拿着一个针管——肾上腺素针管。她看了很久,然后俯身,在我耳边说了什么。但因为没录音,听不清。
日期是2025年11月20日,陈默死前一周。
“还有这个。”赵警官点开第三个视频。画面是陈默死那晚,十点四十分。蓓薇在客厅,对着摄像头说话——原来那个隐形摄像头,是她装的,不是陈默买的。
“李廷,”视频里的蓓薇对着摄像头笑,“我去找陈默了。我要让他知道,你是我的,谁也不能碰。如果他听话,我就放过他。如果不听话……你知道的,我有的是办法。”
她晃了晃手里的针管:“这个,能救人,也能杀人。就看怎么用了。”
视频结束。
我坐在椅子上,浑身冰冷。
原来,一切都是她设计的。
摄像头是她装的,针管是她带的,威胁是她说的。
甚至,陈默的死,可能也是她计划的——用刺激诱发心脏病,看起来像意外,查不出谋杀。
“现在,”赵警官看着我,“你还觉得,她是无辜的吗?”
我说不出话。
“李先生,”赵警官关掉电脑,“我们现在有足够证据,证明林蓓薇涉嫌故意杀人。虽然手法隐蔽,但动机明确,证据链完整。很快,检察院就会批捕。”
他顿了顿:“而你,涉嫌包庇。如果现在坦白,还能争取宽大处理。如果继续隐瞒……”
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清楚。
我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手在抖,止不住地抖。
“赵警官,”我终于开口,“我能……见见她吗?”
“可以。”他说,“但要在看守所里见了。”
看守所在城郊,高高的围墙,铁丝网,岗哨。我坐在会见室里,等着蓓薇。
她出来了,穿着囚服,素面朝天,头发扎成马尾。看见我,笑了,像以前一样。
“李廷。”她坐下,隔着玻璃,“你来了。”
我看着她,这个我爱了二十年的女人,这个可能杀了人的女人,这个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监视我、威胁我、甚至可能想对我下手的女人。
“为什么?”我问。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装摄像头?为什么监视我?为什么……要杀陈默?”
她笑了,笑得很苦。
“因为爱你呀。”她说,“李廷,我爱你爱到发疯,爱到失去理智,爱到……想把你关起来,只给我一个人看。”
她伸手,隔着玻璃,想摸我的脸。
“摄像头,是为了看着你。监视你,是为了了解你。杀陈默……是为了保护你。”
“保护我?”
“嗯。”她点头,“他太靠近你了。我看得出来,他喜欢你——不是同事的那种喜欢,是更深的东西。我不能让他抢走你,不能。”
她眼睛红了:“李廷,你是我的。从你把我从河里捞起来那天起,就是我的。谁也不能抢走,谁也不能。”
“蓓薇,”我说,“你错了。爱不是毁灭。”
她摇头:“我不懂。我只知道,我爱你,就要得到你,就要守住你。哪怕用尽一切手段,哪怕毁掉一切。”
她哭了,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
“李廷,对不起。我知道我错了,我知道我疯了。但我改不了,真的改不了。我爱你,爱到骨子里,爱到血液里,爱到……毒入膏肓。”
毒入膏肓。
这个词,像针,扎进我心里。
是啊,毒入膏肓。
我们的爱,早就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蓓薇,”我说,“我会等你。”
她抬头,看着我:“多久?”
“多久都等。”
她笑了,笑得很惨。
“李廷,你太傻了。”她说,“我不值得你等。我杀了人,我犯了罪,我要坐牢,可能要坐很多年。你等我,不值得。”
“值不值得,我说了算。”
她沉默。然后,伸手,隔着玻璃,和我掌心相对。
“李廷,”她说,“如果有下辈子,我们还要在一起。但下辈子,我要做个正常人,谈一场正常的恋爱,过正常的生活。”
“好。”我说,“下辈子,我们做正常人。”
会见时间到了。狱警带她走。她回头,看了我最后一眼。
那眼神,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是爱,是悔,是痛,是毒。
是我们这二十年,有毒的青春,有毒的爱。
走出看守所时,天晴了。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但我只觉得冷。
刺骨的冷。
手机震了。是赵警官。
“李先生,”他说,“林蓓薇全招了。她承认故意刺激陈默,诱发心脏病致死。案子很快会移送检察院。”
“她会判多久?”
“故意杀人罪,情节恶劣,至少十年以上。”
十年。
或者更久。
我挂了电话,站在路边,点了支烟。
烟很呛,呛得我咳嗽,眼泪都出来了。
我想起小时候,和蓓薇在老家屋顶看星星。她说:“李廷,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我说:“会。”
她说:“那如果有一天,我做了错事,你还会要我吗?”
我说:“会。”
她说:“多大的错事都会?”
我说:“多大的错事都会。”
那时候的承诺,像星星一样美好。
现在,星星还在,承诺还在。
但我们都变了。
变成了罪人,变成了共犯,变成了有毒的爱里,两个挣扎的魂魄。
毒入膏肓,无药可医。
只能等死。
或者,等时间,慢慢稀释这坛毒酒。
稀释到,我们可以假装,从未喝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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