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禾的实验田里，祖孙三人的“晨课”依旧雷打不动。
小萱娘如今对田里的活计已像模像样，不仅能准确分辨几种常见土质，还能头头是道地讲出不同作物对水肥的喜好。
她那个宝贝小布兜里的本子也越来越厚，除了观察记录，那些异想天开的“新式农具”草图旁，偶尔还会配上几句祖父教的应景诗词，童趣与文墨交织，别具一格。
村口“芷岩绣庄”的生意愈发红火，白芷独创的那些融合了清河村风物的绣样，成了十里八乡争相采买的稀罕物。
这日午后，天气有些闷热。
温禾正带着萱娘在博物馆旁的凉棚下整理各地农书，谢景珩则在书房内，对着孙女那些充满奇思妙想的“自动播种木鸟”、“聪明锄头”草图，时而捻须轻笑，时而若有所思。
忽然，村口方向传来一阵清脆的銮铃声响，打破了午后的宁静。
王岩从院外快步进来，脸上带着爽朗的笑意：“老爷，夫人，京里来人了！是阿蛮和周文到了！”
温禾与谢景珩相视一笑，眼中都流露出真切的笑意。
萱娘更是立刻放下手中的书，像只欢快的小雀儿般蹦了起来：“是阿蛮姨婆和周文爷爷！”
小丫头在京城时，没少吃阿蛮特意为她做的各色点心，也没少被周文用新奇有趣的算学游戏逗得开怀大笑。
话音刚落，就见两辆悬挂着“温氏商行”徽记的马车已稳稳停在新院门口。
前车帘栊一掀，一位身着利落绢布衣裙、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的妇人利落地下车，正是阿蛮。
她面容比年轻时更显富态温润，眼神却依旧清亮有神。
她一眼看到迎出来的温禾，眼眶微红，快步上前，也顾不得虚礼，一把抓住温禾的手，声音带着哽咽：“夫人！可算又见着您了！”
几乎同时，后一辆马车里，身着靛蓝色细棉长袍、面容清癯儒雅的周文也下了车。
他比阿蛮更沉稳些，先是恭敬地向谢景珩和温禾长揖一礼：“老爷，夫人，别来无恙。”
目光落到温禾身上，亦是感慨万千，“夫人气色极佳，看着比在京城时还舒心些。还是清河水土养人啊。”
“好好，都好，快屋里坐，这大热天的，一路辛苦了。”温禾拉着阿蛮的手，连声招呼大家进屋。
白芷也闻讯从绣庄赶来，一时间，原本清净的小院充满了久别重逢的欢声笑语。
众人于堂屋落座，萱娘乖巧地偎在祖母身边，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两位熟悉的亲人。
阿蛮一见萱娘就心软得一塌糊涂，忙从随身带的提盒里取出几样造型别致、香气诱人的点心：“小小姐，快尝尝，这是姨婆新试做的枣泥山药糕和奶香菱粉卷，用的都是咱们商行自己庄子出的好材料。”
周文则笑着拿出一个精巧的九连环和一本图文并茂的《趣识算经》：“一点小玩意儿，给小小姐闲暇时解闷。”
他知道萱娘聪慧，寻常玩具已不入眼。
萱娘看看诱人的点心，又看看有趣的玩物，笑得见牙不见眼，甜甜地道谢：“谢谢阿蛮姨婆！谢谢周爷爷！”
那乖巧懂事的模样，让阿蛮和周文心都要化了。
品着清茶，叙着别情，话题很快转到商行近况上。
阿蛮看着这满屋的安宁温馨，再对比商行事务的繁杂，不禁叹道：“还是夫人会调理日子。现在这村里瞧着就让人心静。商行如今摊子大了，各州府酒楼、点心铺子推陈出新的压力也大，我带着手下那几个徒弟，天天琢磨新花样，生怕坠了咱们‘温氏’的名头。真怀念当年跟着夫人在小厨房里，一边试菜一边听您讲那些闻所未闻的烹饪道理的日子。”
周文也颔首，接口道：“确实。如今商行产业遍布南北，账目盘根错节，银钱调度、盈利规划，一刻不敢松懈。幸得夫人早年打下了坚实的根基，立下了清晰的规矩，各项流程皆有章可循，我等方能勉力维持。”
他看向温禾，语气充满敬佩，“夫人当年提点指导的复式记账、成本核算、预算管理等法，如今已是商行铁律，更是咱们远超同行的底气所在。前些时日，江南有几个老字号还想来偷师咱们的账房制度，真是……”他笑着摇了摇头。
温禾温和地笑道：“商行有今日，全赖你们尽心竭力。我和景珩在此隐居，心中甚是安稳，正是因为知道有你们在。”
她顿了顿，关切地问，“京里和各处产业都还平稳吗？”
阿蛮忙道：“夫人放心，一切都好。咱们的‘禾记’酒楼，如今仍是京城头一份，菜品点心按时令更新，客似云来。各处的庄子也按夫人早年定下的章程轮作、选种，收成一直很稳定。”
周文补充道：“大掌柜（指二堂哥）前月巡视江南回来，言说那边新开的几家分号生意极好。大爷（指温禾大哥）在边关又立了新功，陛下有意召其回京述职，怕是又要升迁了。二爷（指温禾二哥）如今已是太子太傅，也经常和同僚们来照顾生意，还帮着引荐了不少官面上的正经营生，省去许多麻烦。各处账目清晰，盈利稳步增长，资金流也充足，请老爷夫人完全放心。”
听着商行稳健发展和哥哥们各自情况的消息，再加上之前大堂哥回来看过他们，谈起自己被二堂哥接去临江府，在私塾当老师的消息，温禾和谢景珩相视一笑，心中倍感欣慰。
他们亲手创下的基业，在可靠的伙伴手中得以传承和壮大，哥哥们也有了自己稳定的事业，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阿蛮又想起什么，对温禾说：“夫人，您这‘温谢农耕博物馆’的名声可是传开了！连司农司的人都偷偷跑来‘取经’呢。您培育的那些良种，还有那些改良农具的图样，可是帮了他们大忙了。还有您开班讲授的那些种植技巧，被那些士子、农官记录下来，都快成农事宝典了。咱们商行下面也有好些庄子的管事，都偷偷跑来瞧过，把您这儿展出的改良农具图样、堆肥法子都抄录了回去，说是比老法子强太多！您开班讲的那些因地制宜的种植技巧，更是被他们奉为圭臬。”
周文也笑道：“何止是司农司和自家庄子的人，如今南北往来客商，谁不知清河村是块宝地？夫人您当年在此打下的根基，培育的良种，改进的技术，早已惠及四方。我沿途看来，许多地方百姓的日子，确比二三十年前红火了不少。”
听着他们带来的外界见闻，温禾眼中满是柔和的光芒。
她仿佛看到自己当年播下的种子，已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开枝散叶，荫蔽四方。
这种润物无声的改变，远比任何显赫的声名更让她感到满足。
夕阳西下，晚霞绚烂。
温禾亲自下厨，用田里刚摘的时鲜菜蔬，做了几样清淡雅致的家常小菜。
阿蛮也兴致勃勃地露了一手，做了两道自己最新研发的爽口小点。
一顿看似寻常的家宴，却吃得众人赞不绝口，席间言笑晏晏，满是温情。
夜色渐浓，阿蛮和周文自然宿在主院的客房里。
送他们安顿好后，小院重归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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