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回到办公室，将门轻轻关上。外面走廊的喧闹，同事们午休归来的谈笑声，仿佛都被那扇厚重的实木门隔绝在外。
但她心里的那场风暴，却刚刚开始。
她没有立刻坐回办公桌后，而是走到窗边，拉开了百叶窗的一条缝隙。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地照射进来，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一道明亮的、狭长的光斑。
她的目光，却没有焦点地落在窗外远处城市模糊的天际线上。
午餐时柳鸣惠那张带着过分精致妆容的脸，她看似随意却句句暗藏机锋的话语，尤其是最后那句“分成肯定少不了您的”，像魔咒一样，在她的脑海里反复回响。
“凤栖村的公司”……“柳哲东”……“分成”……
她缓缓地走回办公桌，坐下。
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桌上，手机旁边，那张柳鸣惠给的、只印了名字和电话号码的简易名片上。
“柳哲东”三个字，像是带着某种灼热的温度，烫着她的眼睛。
凤鸣山景区的分成。这是一个多么诱人的条件！
沈知意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跳动。她太清楚这个项目一旦成功运营，会带来怎样巨大的、源源不断的收益。
凤鸣山本身的自然资源，加上即将通车的高速公路，未来的客流量几乎可以预见。
如果能有一份“分成”，哪怕只是很小的一部分，那也将是一笔足以彻底改变她和儿子生活的巨额财富。
儿子在澳洲高昂的学费、生活费，未来可能的置业、结婚……所有的经济压力，都将迎刃而解。
甚至，她自己，也不用再为了维持体面而精打细算，不用再看江辰那张冰冷的脸色（虽然他们早已貌合神离），不用再在深夜里为钱发愁。
这诱惑，像伊甸园里那颗鲜艳欲滴的苹果，散发着令人无法抗拒的香甜气息。
但是——
沈知意的目光，从名片上移开，落在了桌上另一份文件上。
那是毛少峰通过隐秘渠道递给她的、关于凤鸣山项目后续人事安排的一些“暗示”性材料。
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很清楚：只要她在招标会上“运作”得当，确保毛俊峰的公司中标，那么，项目成功后，她沈知意的“前程”，将会是一片光明。
或许，不再仅仅是这个小小的区文旅局局长，而是更高、更有实权的位置。
毛少峰承诺的“升迁”，同样也很诱人。
沈知意是个勤奋、上进、努力的人。她能从一个普通的科员，一步一个脚印，熬到今天这个局长的位置，其中付出的心血和汗水，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不甘心只是做一个小小的文旅局局长，尽管这个位置，在很多人眼里，已经是需要削尖脑袋、挤破头也想坐上的“肥缺”。
但她的野心，她对权力和更高平台的渴望，像野草一样，在她心底深处，悄无声息地生长。
她想要更大的舞台，想要掌握更多的资源，想要证明自己的能力，不仅仅局限于一个区的文化旅游。
权力，有时比金钱更能让人感到安全和……掌控感。
一个是触手可及的、巨大的经济利益（柳哲东的分成），一个是前景诱人的、光明的政治前途（毛少峰的升迁）。
两条路，似乎都充满了诱惑，也都布满了荆棘。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轻微的、有节奏的“笃笃”声。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
“咚咚。”敲门声响起。
沈知意的思绪被打断，她迅速调整了一下表情，将脸上的凝重和挣扎隐去，恢复了平日的平静。
“进。”
进来的是办公室的小陈，一个刚来不久的年轻科员。
“沈局，这是下午开会要讨论的凤鸣山项目补充材料，您过目一下。”小陈将一份文件放在沈知意的桌上。
“好，放这儿吧。”沈知意点点头，目光扫过文件封面上“凤鸣山生态旅游综合开发项目”几个大字，心里又是一阵莫名的烦乱。
“还有……”小陈犹豫了一下，“刚才毛秘书那边打电话来，问您下午的会议，关于最后的评审标准，有没有什么……需要再沟通确认的？”小陈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毛秘书，指的是毛少峰。
沈知意的心，猛地一沉。
毛少峰这是在催了。而且，是通过办公室的人，用这种看似公事公办的方式，在向她施压。
“需要再沟通确认”？潜台词就是：你到底想好没有？打算怎么做？
“我知道了。”沈知意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你先出去吧，我会处理。”
“好的，沈局。”小陈看了一眼沈知意看不出喜怒的脸，连忙退了出去。
办公室里，再次剩下沈知意一个人。
但此刻，那种被两股力量拉扯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她拿起手机，解锁，目光在通讯录里“毛少峰”和桌上那张名片之间游移。
打给毛少峰，意味着她选择了“升迁”的路，但必须按照他的要求，在招标会上力保毛俊峰，这其中的风险……如果操作不当，或者日后被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而且，毛少峰的承诺，毕竟只是口头的、未来式的，存在变数。
而柳哲东的“分成”，虽然看似更直接、更“实惠”，但这是赤裸裸的权钱交易，是违法的！
一旦沾上，就是洗不掉的污点。
而且，柳哲东是个地头蛇，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将来可能会有更多的麻烦和掣肘。
两难。真的是两难。
沈知意烦躁地将手机扔在桌上，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条纹，让她的表情看起来更加晦暗不明。
她想起了儿子打越洋电话时，偶尔流露出的、对同学优越生活的羡慕；想起了自己看中却迟迟舍不得买的那件大衣；想起了在单位里，那些比她级别高、资历却可能不如她的人，对她发号施令时那种隐隐的优越感；更想起了毛少峰看她时，那种混合着欣赏、欲望和……掌控的、令人不舒服的眼神。
“我到底……该怎么选？”她在心里无声地问自己。
或许……一个大胆的、危险的念头，突然像毒蛇一样，窜入了她的脑海。
如果……如果她能……两边都不得罪，甚至……两边的好处都想要呢？？
这个想法，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心脏“砰砰”狂跳起来。
但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恐惧和……兴奋的战栗，传遍了她的全身。
是的，她是沈知意。
是那个从不服输、总想要更多的沈知意。为什么不能……搏一把？
在这个看似非此即彼的选择题中，或许，存在着一条更隐蔽、更危险，但也可能回报更丰厚的……第三条路？
她睁开眼睛，目光重新落在那张“柳哲东”的名片上，眼神中的挣扎和犹豫，渐渐被一种冰冷的、算计的光芒所取代。
她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更谨慎的评估，也需要……一个能让她“两全其美”的……计划。
但首先，她得给毛少峰一个交代，暂时稳住他。
她重新拿起手机，找到毛少峰的号码，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几秒，然后，按下了拨打键。
“喂，是我，沈知意。”她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往日的从容和干练，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恭敬，“关于下午会议的评审标准，我这边有几点初步想法，想先跟您汇报一下……”
电话那头，毛少峰似乎对她主动打来电话感到满意，语气温和地与她交谈起来。
而沈知意一边应对着电话，一边，目光却再次飘向了桌上那张静静躺着的名片。
那眼神，深邃，复杂，充满了算计，也充满了……对未知风险与机遇的……渴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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