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猛所有的动作都停住了。
他放下了书卷。
身体的肌肉，在一瞬间无声地绷紧。
他没有起身走向窗边。
他的手，伸向书桌。
拿起了桌上最厚重的那一方紫檀木镇纸。
镇纸入手沉甸，冰凉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
他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整个人从凳子上滑下，几个闪身，便没入了房间最暗的角落，那里是书架与墙壁形成的夹角，光线照不进来。
他整个人，与那片阴影融为了一体。
他屏住了呼吸。
“噗。”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一根细长的中空竹管，戳破了窗纸，探了进来。
紧接着，一缕极淡的青烟，从竹管的前端袅袅飘出，带着一股子诡异的甜香，在安静的房间里缓缓散开。
陈猛在烟雾飘入的第一时间，便扯起衣袖，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这东西，他认得。
是江湖上那些不入流的角色，用来迷晕人的下三滥玩意儿。
他只是没料到，这种东西，会出现在号称清净之地的书院里，会用在一个书生的身上。
青烟弥漫，屋内的气味变得甜腻。
陈猛的身形，在阴影里一动不动，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雕。
他耐心地等待着。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窗外的人，大概是算准了药效发作的时间。
“吱呀……”
窗户的插销，被一柄薄刃匕首从外面无声地撬开。
然后，窗户被轻轻推开一道缝隙。
一道黑影，如同一只没有骨头的狸猫，悄无声息地从窗缝滑了进来。
他的动作迅捷而流畅，落地时，脚尖先着地，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黑影没有丝毫停留，径直扑向房间中央的床榻。
他手中的匕首，在昏暗的烛光下划出一道黑色的弧线，对准了床铺上那微微隆起的被褥，狠狠刺下！
“噗嗤！”
是利刃刺入棉絮的声音。
刺空了！
被褥之下，空无一人。
那黑影的动作，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的僵滞。
就是这个瞬间！
一股凌厉的恶风，从他的侧后方呼啸袭来！
陈猛动了。
他没有喊叫，没有多余的动作。
他从阴影中扑出，动作干净到了极点。
手中的紫檀木镇纸，带着他全身的力道，如同一柄重锤，精准地砸在了刺客持着匕首的右手手腕上。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脆响。
黑衣刺客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闷哼，剧烈的痛楚让他身体一颤，手中的匕首再也握不住，“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陈猛的攻势没有半分停歇。
镇纸脱手，他顺势前冲，左臂如同一条铁箍，从后方死死勒住了刺客的脖颈。
肌肉贲张，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将刺客的咽喉与颈骨牢牢锁住。
刺客的另一只手疯狂地抓挠着陈猛的手臂，指甲在上面划出一道道血痕，却像是抓在顽石上，根本撼动不了分毫。
他的双脚在空中乱蹬，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眼前的一切都在飞速变暗。
情报里，这只是一个有些力气的书生！
怎么会……
就在刺客的挣扎越来越微弱，即将窒息昏厥的当口。
“砰！”
房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木屑四溅。
又一个黑衣人，如同一尊门神，堵在了门口。
他看到了房间里的景象——同伴被制，兵刃落地。
他没有像没头苍蝇一样冲进来。
他的身形稳稳地立在门口，隔着三步的距离，审视着屋内的陈猛。
一只手，从背后抽出了一件物品。
那物事在烛光下微微晃动，泛着水波般的光泽。
是一柄软剑。
他一步踏入房中，身体压低，软剑的剑尖遥遥对着陈猛，封锁了所有可能的闪避路线。
陈猛感到怀中挣扎的力道消失了。
第一个刺客，已经昏死过去。
他看了一眼门口持剑的敌人。
没有时间了。
陈猛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双臂猛然发力，将怀中那具瘫软的身体，当成一个沙包，朝着门口的剑客狠狠地扔了过去！
门口的剑客显然没料到这一手，下意识地侧身闪避，手中的软剑一抖，拨开了飞来的同伴。
就是一个侧身的空当。
陈猛动了。
他没有去捡地上的短刃，赤手空拳，反而转身抄起了墙角的一张四方木凳。
他将沉重的木凳举在身前，像一头被激怒的蛮牛，朝着门口的剑客直直撞了过去。
狭小的房间，瞬间成了血腥的斗兽场。
剑客的剑法诡异刁钻，那柄软剑在他手中，如同有了生命的毒蛇，从各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刺来，卷向陈猛的咽喉和手脚。
陈猛没有任何招式可言。
他所依仗的，只有远超常人的力量，和在生死之间磨练出的反应。
他将那张厚实的木凳当成了盾牌。
“叮！”
“当！”
软剑一次次抽打在木凳上，木屑四溅，却始终无法突破这层防御。
陈猛埋着头，用肩膀顶着木凳，一步步向前猛冲，试图将对方挤压在墙角。
剑客的身法灵活，不断游走，寻找着陈猛的破绽。
房间里的桌椅、书架，在两人的冲撞中接连倒下，书册和竹简散落一地。
剑客的心头，愈发急躁。
对方的打法，完全不讲道理。
没有章法，没有技巧，只有最纯粹的，以力破巧的野蛮！
一个机会！
陈猛用木凳横扫的动作，出现了一个短暂的空隙。
剑客的身体如同一支离弦的箭，人与剑合为一线，那银亮的剑尖，直取陈猛的胸口。
这一剑，避无可避。
陈猛，也没有避。
他甚至迎着剑锋，又向前踏了半步。
在剑尖即将及体的瞬间，他猛地一扭腰。
“嗤啦！”
锋利的剑刃划破了他左臂的衣衫，划过表皮。
一道血箭，飙射而出。
陈猛的脸上没有一丝痛楚。
他用一条手臂的伤，换来了他想要的东西——一个贴近对方的机会。
剑客一剑刺实，旧力已尽，新力未生。
陈猛的右脚，已经狠狠地踹在了对方的膝盖外侧。
“咔！”
骨头错位的闷响。
剑客的身体失去了平衡，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
陈猛扔掉手中的木凳。
他的右臂手肘抬起，自下而上，划出一道短促而刚猛的弧线。
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对方的太阳穴上。
“咚！”
一声闷响。
剑客的身体猛地一震，随即软软地瘫倒在地，再无声息。
房间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陈猛粗重的喘息。
他低头看着自己血流不止的左臂，又看了看地上两个一动不动的黑影。
第二个倒下的剑客，嘴角忽然溢出了一丝黑色的血液。
陈猛上前，伸手一探，那人已经没了呼吸。牙关紧咬，显然是藏了剧毒。
他扯开两个刺客的后衣领。
在他们脖颈后方靠近脊柱的位置，都纹着一个相同的刺青。
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通体漆黑的乌鸦。
陈猛面无表情，从倒塌的衣架上扯下一条干净的布巾，简单粗暴地将自己手臂上的伤口缠了几圈，勒紧。
鲜血很快浸透了布巾，但他没有理会。
他没有试图去隐藏尸体，也没有想着毁尸灭迹。
他走到那个服毒自尽的剑客身边，弯腰，抓住了他的一条腿。
然后，他拖着这具已经开始僵硬的尸体，走到了院子里。
夜风吹来，带着一丝凉意。
陈猛环顾四周，辨认了一下书院深处，教习们住所的方向。
他用那只完好的右手，将尸体的一条腿扛上肩膀，后退几步，腰腹发力，身体旋转，将那具尸体当成一块石头，用尽全力，朝着那个方向狠狠地抛了出去！
尸体在空中划出一道高高的抛物线，越过几重院墙，最终伴随着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消失在黑暗中。
做完这一切，陈猛才扯开嗓子，对着沉寂的夜空，发出一声怒吼。
“有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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