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皮带来的消息,像块冰坨子砸进了云州港看似滚烫的铁水里,激得所有人都打了个激灵。
超过二十艘船,其中有暗红帆的快船——这意味着什么,在“火焰口”岛上见识过“圣火之国”手段的人都清楚。这不是寻常海盗劫掠,更像是一次有预谋的、带着某种明确目的的军事行动,目标很可能就是云州,或者说,是云州港里那些让某些人寝食难安的船、炮、矿,还有那个叫陈野的“痞子”。
消息是凌晨到的。天还没亮透,矿场食堂的大灶刚冒起第一缕炊烟,陈野的公事房里就挤满了人。油灯的光晕晃在几张神色凝重的脸上:苏芽抿着唇,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刘明远眉头拧成疙瘩,手里捏着半截炭笔;鲁大锤瞪着眼,拳头捏得嘎嘣响;沈括和徐元亮顶着黑眼圈,显然又是一夜没睡,手里还拿着写满算式的木板;黑皮站在阴影里,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都说说,咋整?”陈野蹲在椅子上,嘴里叼着根没点的烟卷,眼神却清亮得吓人,挨个扫过众人。
鲁大锤第一个蹦起来:“干他娘的!咱们有新船,有新炮,还有‘丙三号’!怕他个鸟!公爷,让俺带着船出去,先轰他几炮,让他们知道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莽夫!”刘明远忍不住呵斥,“对方二十多艘船,来路不明,战力未知,贸然出击,万一中伏怎么办?咱们的海上家当就这么几条船,拼光了,云州的门户就开了!”
“那你说咋办?缩在港里当乌龟?”鲁大锤梗着脖子。
苏芽深吸一口气,声音还算平稳:“不能硬拼,但也不能坐以待毙。‘混海蛟’他们还在外海巡逻,得立刻通知他们撤回近海,依托港口炮台和岸防,咱们有地利。同时,港口所有商船、渔船,立刻疏散,进内河或者去邻近小港避风。矿场和码头,进入战时管制,护卫队全部上岗,重要物资和设备,该转移的转移,该防护的防护。”
沈括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补充道:“对方有‘圣火之国’的船,很可能有我们不了解的武器。‘丙三号’火药和改良火器要立刻下发到护卫队和岸防炮台。还有……‘蓝焰铁’的试验件,鲁师傅能不能尽快装到‘护卫三号’的关键部位?哪怕只装几处,也能增加防护。”
徐元亮跟着点头:“我这就去火药库,清点‘丙三号’库存,安排分发。另外,之前试验‘爆炎晶尘’稳定剂时,还剩下一些‘戊七号’的初代样品,威力比‘丙三号’大得多,但极不稳定,需要专门引爆装置……或许,可以做成一些特殊的‘礼物’,万一……”
他没说完,但意思大家都懂。
陈野静静听着,等众人说得差不多了,才把烟卷拿下来,在手指间慢慢捻着。
“小芽子说的对,不能硬拼,也不能当乌龟。”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定人心神的力道,“老鲁,你急个屁?仗有你打的。但现在,你的任务是,带上你所有徒弟,用最快速度,把能装上的‘蓝焰铁’件,全给我装到‘护卫三号’上!特别是水线附近和舵舱!别跟老子讲工艺讲火候,结实就行!两天,我只给你两天!”
鲁大锤眼睛一亮,胸膛一挺:“保证!两天之内,俺让‘护卫三号’变成铁王八!”
“沈括,小徐子,”陈野转向两位技术大拿,“‘丙三号’按小芽子的计划分发。‘戊七号’那玩意儿……挑几个信得过、手稳的兄弟,按照最保险的办法,做几个‘大炮仗’,不用多,三五个就行,关键时候用。记住,安全第一,谁出岔子,老子扒了他的皮!”
“明白!”沈括和徐元亮肃然应下。
“老刘,”陈野看向刘明远,“港口疏散、物资转移、战时管制,你来总协调。账房、库房所有人手都归你调。一句话,能搬的搬走,搬不走的护好,尽量减少损失。还有,给杨知府那边递个信,客客气气的,就说海上不太平,可能有贼寇袭扰,请府衙协助维持城内秩序,安抚百姓。他要不配合……就让赵德柱去跟他唠。”
刘明远郑重点头:“公爷放心。”
“黑皮,”陈野最后看向阴影,“你带几个人,盯紧码头和矿场内外,尤其是那些生面孔。这个时候,难保没有想趁火打劫或者里应外合的杂碎。抓到可疑的,先关起来,等打完了再说。京里那条线……先不动,让他们继续‘病’着。”
黑皮无声点头。
陈野从椅子上跳下来,拍了拍手:“行了,都动起来!该干嘛干嘛去!记住,慌个球!天塌下来,有老子这高个子先顶着!咱们在云州经营这么久,不是泥捏的!”
众人轰然应诺,各自匆匆离去。房间里只剩下陈野和苏芽。
“公爷……”苏芽看着陈野,眼中藏着担忧,“这次……不一样。”
“是不一样。”陈野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渐渐亮起来的天色,港口方向已经有了骚动,是刘明远的人在组织疏散。“以前是小打小闹,这回是有人想掀桌子。‘圣火之国’……还有他们在朝里的狗腿子,这是想一口把咱们吞了。”
他转过身,看着苏芽:“怕吗?”
苏芽摇摇头,又点点头:“有点。但更多的是……不甘心。咱们好不容易把这里弄出点样子。”
“不甘心就对了。”陈野咧嘴一笑,那笑容里带着狠劲,“老子也不甘心。所以,他们想掀桌子,老子就先把桌子腿给他锯了!想吞咱们?看谁牙口好!”
他走到墙边,取下挂着的厚背砍刀,用拇指试了试刃口:“小芽子,你留在矿场,管好家里这一摊。别往前凑。真要打起来,刀枪无眼。”
苏芽咬了咬嘴唇,没说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接下来两天,云州港像一架上了发条的机器,疯狂运转起来。商船渔船在官差的疏导下,有序驶离,港口顿时空旷了许多。矿场部分非关键工序暂时停工,工匠们被组织起来,搬运重要设备、图纸、样品,藏进后山更深的矿洞或早就准备好的地窖。护卫队全员披甲持械,港口岸防的几座旧炮台被紧急加固,架上了从船上临时卸下来的轻型火炮和床弩。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忙碌,还有一股压抑不住的躁动。
鲁大锤果然没吹牛。他带着几十个徒弟,两天两夜不眠不休,硬是用那套“文火慢炖加大锤伺候”的土法子,将十几块关键的“蓝焰铁”弯件、护板,生生铆接安装到了“护卫三号”的水线带、舵舱外围和几处主要支撑结构上。新船还没彻底完工,有些地方还露着木胎,但那几片幽蓝色的金属在阳光下闪着冷硬的光,透着一股莫名的安全感。
第三天下午,了望哨传来更确切的消息:敌船队前锋,约八艘船,己出现在东南方向五十里外海面,确有多艘悬挂暗红色帆的快船,其余船只形制混杂,但看起来都不小。整个船队似乎没有首扑云州港,而是在那片海域游弋,像是在等待什么,或者……封锁海路。
“‘混海蛟’他们呢?”陈野站在刚刚完成紧急舾装的“护卫三号”甲板上,问身边的黑皮。
“按您的命令,撤回港口外二十里处的预备锚地,依托那里的岛礁地形隐蔽,没有暴露。”黑皮答道,“他们报告,敌船队阵型严密,不像普通海盗,倒像是……受过训练的战船队伍。”
陈野眯起眼,望着东南方向海天一色的远处,那里似乎隐隐有帆影。
“等?等什么?”他喃喃自语,“等天黑?等潮汐?还是等……咱们自己先乱?”
他思索片刻,忽然对黑皮道:“去,把‘混海蛟’叫回来。另外,让沈括把做好的‘大炮仗’拿两个过来。”
半个时辰后,“混海蛟”驾着小艇匆匆赶回,脸上带着海风和焦虑的痕迹:“公爷!那帮龟孙就停在那儿不动,像是在憋坏!咱们要不要……”
“不动就对了。”陈野打断他,脸上露出一种狐狸般的笑容,“他们摆开阵势等咱们,咱们就非得按他们的戏码来?老子偏不。”
他指着东南方向:“老蛟,你对那片海熟。有没有那么一两条……嗯,水比较浅、暗礁比较多、大船不好走,但咱们的快船能勉强钻过去的小路?能绕到他们屁股后面或者侧翼的?”
“混海蛟”眼睛一亮,仔细想了想,重重点头:“有!往南偏东三十里,有一片叫‘鬼牙礁’的海域,水浅礁密,平日根本没大船敢走。但咱们的‘巡海鹞’和‘破浪蛟’吃水浅,操船的老手小心点,能穿过去!穿过去再往北折,就能绕到那帮龟孙的侧后方!”
“好!”陈野一拍船舷,“就这条路!你亲自带‘巡海鹞’和‘破浪蛟’两艘快船,挑最好的水手,带上‘丙三号’火药和最好的火箭、火罐。记住,不要接舷,不要缠斗!你们的任务就一个:绕过去,找到机会,用火攻,骚扰他们的尾巴,放完火就跑,把他们阵型搅乱!明白吗?”
“明白!放火搅屎,俺拿手!”“混海蛟”兴奋地搓着手。
“还有,”陈野从沈括手里接过两个用油布和蜡封得严严实实、西瓜大小的铁疙瘩,递给他,“这两个‘大炮仗’,是沈先生他们弄的‘戊七号’样品,威力极大,但极不稳定,需要专用引信和撞击引爆。你们带着,万一……被堵住了,或者有特别好的机会,比如靠近了他们的旗舰或者弹药库,就用这个,扔过去,然后有多远跑多远。记住了,这玩意儿,碰都不能用力碰!”
“混海蛟”看着那两个黑乎乎的铁疙瘩,咽了口唾沫,郑重点头,小心翼翼接过去,交给身边最稳当的一个老水手专门抱着。
“你们天黑就出发,趁夜色掩护穿过去。”陈野最后叮嘱,“‘掏海号’和‘护卫三号’会在正面吸引他们注意力。看到正面打起来,或者你们觉得时机到了,就动手。一切随机应变,保命第一!”
“放心吧公爷!俺‘混海蛟’别的本事没有,在海里熘缝钻洞、抽冷子下黑手,那是祖传的手艺!”“混海蛟”咧嘴,露出被海风腌渍得黑黄的牙齿。
夜幕降临,海面上一片漆黑,只有海浪拍打礁石的哗哗声。“巡海鹞”和“破浪蛟”两艘快船如同两条黑色的海鳗,悄无声息地滑出港口,借着微弱的星光和“混海蛟”脑中的海图,向着东南方那片危险的“鬼牙礁”潜去。
陈野站在“护卫三号”的船头,看着两艘快船消失的方向,又回头看了看港口岸上隐约的火把光芒——那是刘明远、苏芽他们在组织最后的防御。海风带着咸腥和一丝硝烟未散的气息吹来,冰冷刺骨。
他摸了摸腰间那把厚背砍刀,又看了看船舷两侧那些泛着幽蓝冷光的“蓝焰铁”护板。
“暗红帆……”他低声念叨,眼中没有惧色,只有一种猎人看到强大猎物时的兴奋与灼热,“老子这把新打的‘粪勺’,是炖肉的,还是掏粪的,今晚就拿你们开席了。”
夜色深沉,大战前的寂静,压得人喘不过气。只有海潮不知疲倦,一波一波,涌向未知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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