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万籁俱寂。
并非真正的寂静,而是陈九陵的耳朵被一股无形之力彻底封闭,颅内只剩下持续而尖锐的嗡鸣。
他看到苏绾的嘴唇在焦急地开合,却听不到半点声音。
整个世界变成了一场无声的默剧,充满了夸张的口型和无意义的肢体动作。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集中全部心神,去捕捉苏绾唇瓣的每一次翕动。
“……机关……变了……阿灰说……我们……被困住了……”
断断续续的词语在他脑中拼凑成型。
他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目光却被巷道旁一块饱经风霜的残碑吸引。
那块碑半截埋在土里,上面斑驳的字迹大多已不可辨认,唯独一个深刻入骨的“孝”字,在昏暗中依然清晰。
字的边缘,有着长年累月被手指摩挲留下的光滑凹痕。
仿佛受到某种冥冥之中的牵引,陈九陵伸出颤抖的手指,轻轻抚上那个“孝”字。
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为之一清。
当他的整个掌心贴上石碑的瞬间,一股磅礴而古老的气息轰然涌入脑海!
武意通玄·溯忆!
眼前的巷道瞬间褪色,化为纷飞的光点。
一幅尘封的画面在他意识深处展开——
那是一个阴雨连绵的黄昏,年幼的林断桥跪在一口枯井边,撕心裂肺地哭嚎。
他的脚下,泥水浸透了一封女子的遗书,墨迹晕开,字字泣血:“夫君盗墓获罪,辱及门楣,吾不忍苟活于世,先走一步,望儿珍重……”
而在不远处,廊柱的阴影里,一个瘦高的蒙面人正鬼祟地将一本账册上的印章用特制的药水抹去,又迅速盖上一个新的印章。
那双手骨节分明,绝非老瘸子那般粗糙。
此人动作迅捷而专业,分明是训练有素的细作!
而他腰间一闪而过的令牌,赫然刻着玄清门的云纹!
记忆的洪流褪去,陈九陵猛地睁开双眼,巷道依旧是那条巷道,但一切在他眼中都已截然不同。
他霍然转身,血丝密布的双眼死死盯住巷口的林半壶,那个一直沉默、看似无辜的老实人。
他的嘴唇无声地开合,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你……早就知道?那晚,来陈家祖宅救我们的,不是我父亲的旧部。是你。”
林半壶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他脸上的憨厚与悲悯瞬间崩塌,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掩饰的惊骇与痛苦。
他怎么会知道?
那件被他埋在心底十几年、日夜啃噬着他良知的秘密,怎么会被一眼看穿!
当年,兄长林断桥年少轻狂,被玄清门利诱,为他们盗取了百草堂的一味秘药。
事发后,玄清门为了斩草除根,伪造证据,将一切罪责都嫁祸到了陈九陵的父亲头上。
为了掩盖兄长的罪行,也为了一丝愧疚,林半壶冒充陈帅旧部,在陈家被灭门的当晚,将年幼的陈九陵和苏绾救出,从此隐姓埋名,背负着这个沉重的十字架,不敢与他们兄妹相认。
看着林半壶剧烈抖动的肩膀,陈九陵的心沉到了谷底。
原来,他所信赖的救命之恩,竟包裹着如此不堪的谎言。
苏绾察觉到气氛的诡异,她扶住因情绪激动而有些摇晃的陈九陵,在他耳边用极低沉、震动胸腔的声音翻译着周围的动静:“阿灰说,那支定时的迷魂香……还没有燃尽。我们,还有时间,重新走一遍。”
还有时间!
陈九陵眼中的迷茫与痛苦被一抹决绝的厉色取代。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锈迹斑斑的摸金符,毫不犹豫地咬破指尖,殷红的血珠瞬间涌出。
他以血为墨,在符上迅速勾勒出一个繁复的军阵符文,随即“啪”的一声,将摸金符贴在了自己额心。
武意被禁,但他还有身为北境少帅时,于万军之中磨砺出的韬略!
“逆爻传令法!”
他对着苏绾和阿灰,用最简洁的手势下达了指令。
这套军中秘传的指令法,本用于在通讯断绝时,通过反向推演敌军布局来预判战场走向。
此刻,他要用它来反推这杀局的设计者——那个死去之人的执念!
不按河图洛书的正序,而是逆其道而行。
他示意阿灰,以指节叩击墙面,或轻或重,声响各异。
他则闭上眼,将全部心神沉浸在脚下大地的微弱震动之中。
尽管听不见,但那细微的频率差异,通过骨骼传导,依旧在他脑中构建出了一幅地下机括的立体图。
枢轴的位置、齿轮的咬合,清晰无比。
“左三,前五,兑位角!”他做出手势。
苏绾立刻取出佩戴的机关罗盘,迅速校准方位角,为他指明方向。
一步,两步……七步。
每一步都险之又险,却又精准地避开了所有致命的陷阱。
然而,从第八步起,陈九陵的行动却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他不再闪避,反而朝着一处暗藏弩箭的地面重重踏下!
一支淬毒的弩箭贴着他的脸颊飞过,带起一缕断发。
他触发了陷阱,却在触发的瞬间以毫厘之差避开要害,制造了一个“闯入者已死”的假象。
紧接着,第九步落下。
他没有走向看似安全的生门,而是踏向了那块刻着“孝”字的残碑之前,那片最不可能有活路的死地。
当他的脚尖触碰到地面的一瞬间,整条巷道发出了不堪重负的金属哀鸣。
嘎吱——嘎吱——!
墙壁内的齿轮、地下的机簧、头顶的悬刃,所有看得见和看不见的机关,竟然开始缓缓地……倒转运行!
原来如此!
陈九陵终于明白了。
此局的设计者,并非为了赶尽杀绝,而是为了惩戒。
他的执念,是拷问闯入者的“孝”与“勇”。
一味求生,只会被无穷无尽的机关逼入绝境。
唯有勘破“求生即败,赴死反胜”的核心,主动踏入死局,才能让这满腔的怨念与杀机自行消解。
巷口,那一直沉默不语的盲眼卜婆,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她手中的铜铃,终于停止了摇晃。
生门,已开。
陈九陵踉跄着走出巷尾,失聪的耳朵依旧嗡鸣不止。
他看也没看瘫软在地的林断桥,只是将那个从药堂中夺来的玉瓶,远远地抛了过去。
瓶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稳稳落在林断桥怀里。
“救你兄长的命,还是守着你那可笑的‘正义’,由你来决定。”陈九陵的口型清晰而冰冷。
林断桥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玉瓶,又抬头看向药堂里,那个被阿灰抬出来的、早已昏迷不醒的老瘸子。
他的父亲。
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坚持、所有的骄傲,在这一刻尽数粉碎。
他猛地撕下脸上那张代表着所谓“天道执行者”的青铜面具,露出一张扭曲而痛苦的脸。
“我……我一直以为……我才是对的……”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泪水决堤而下。
苏绾走到陈九陵身边,看着他耳朵里渗出的淡淡血迹,轻声说道,声音通过胸腔的共鸣,传递给他一丝微弱的感知:“你听不见,但他们都看见了。你为陈家,正名了。”
陈九陵没有回头。
他抬眼望向远方,暮色四合,百草堂背后那座最高的山巅之上,一面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雨的残破帅旗,被山风卷起,猎猎作响。
那面旗,仿佛在回应着某种跨越了时空的无声誓言。
人群的喧嚣与骚动,林断桥的崩溃与嘶吼,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
此刻,林半壶的眼中只剩下了被抬出来的老父亲。
他扑了过去,颤抖地探了探父亲的鼻息,那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玉瓶是救兄长的,可父亲……父亲怎么办?
林半壶的眼神瞬间变得疯狂而决绝,他一把抱起老瘸子,不顾一切地冲向百草堂的后院深处。
那里,还有一个地方,藏着他最后的、也是最危险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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