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仿佛抽干世间一切声响的死寂,仅仅持续了刹那。
陈九陵只觉神魂深处传来一声无法言喻的炸响,像是一座支撑着天地的巨山轰然崩塌。
他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
腥甜的液体从他的眼、耳、口、鼻中争先恐后地涌出,视野瞬间被一片血红模糊。
那股撕裂般的剧痛并非来自肉身,而是源于灵魂的根基。
过度催动“信义承魂意”,强行接管七棺之力,代价是他此刻最无法承受的——遗忘。
纷杂的记忆碎片在他脑海中化作一团狂暴的飓风,彼此冲撞、撕扯、湮灭。
那个在雷雨夜抱着他瑟瑟发抖的女孩,叫什么来着?
苏……苏什么?
他为何会在这里?
身下这片染血的土地,为何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我是谁?
是执掌玄棺的陈九陵,还是……那个战死沙场的萧承煜?
混乱,极致的混乱,将他的意识拖入一片混沌的深渊。
他手中的玄棺令“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曾经流光溢彩的古朴令牌,此刻黯淡得如同一块路边的顽石。
他的眼神,也随之失去了所有焦距,变得空洞、茫然,宛如一个初生的婴儿,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无知与戒备。
“陈九陵!”
一声凄厉的哭喊将他从沉沦的边缘拉回了一丝。
苏绾疯了似的扑过来,一把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揽入怀中。
当她看到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时,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不……不要……”她声音颤抖,泪水决堤而下,滴落在他满是血污的脸上,“你看着我!我是苏绾!你看着我!”
可他只是茫然地望着她,眼神里没有半分波澜。
苏绾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她知道,这比任何重伤都可怕。
他的魂,正在消散!
一股决绝的狠厉涌上她的眼眸。
她颤抖着手,从腰间的一个精致锦囊里摸出一柄不过三寸长的匕首。
匕首通体晶莹,宛如冰晶雕琢,刃口却泛着一丝诡异的幽蓝光芒,正是古墓派秘不外传的“醒神匕”。
没有丝毫犹豫,苏绾反手握匕,对准自己的左腕狠狠一划!
嗤——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用那只流血的手,猛地按在他的心口,以血为墨,以指为笔,飞快地绘制着一幅繁复而古老的图腾。
那是苏家祖传的驱魂图腾,以至亲之血为引,能强行唤醒濒临溃散的神魂,但对施术者自身的损耗极大。
她的动作快而稳,每一笔都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意志。
滚烫的泪水混着手腕的鲜血,一同浇灌在他冰冷的胸膛上。
“陈九陵!你给我听清楚!”她一边画,一边用尽全身力气哭喊着,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你是陈九陵!是那个在火锅店偷拍我、气得我牙痒痒的混蛋!是我苏绾说要嫁就嫁你这种混蛋的男人!”
“你忘了谁都可以,就是不准忘了我!你敢忘了我,我就把你塞进这里最大的一口棺材里,让你永生永世都出不来!”
当最后一笔落下,血色图腾骤然亮起一道妖异的红芒,随即没入他的皮肤之下。
刹那间,陈九陵的识海掀起了滔天巨浪!
无数被冲散的记忆画面,被这股霸道的力量强行拉扯、聚合、归位!
贺兰昭站在燃烧的战船上,对他高举帅旗,含笑赴死的背影……
老瘸子在尸潮中怒吼着,用自己残缺的身体为他挡下尸王致命一爪的瞬间……
雷雨交加的夜晚,苏绾紧紧抱着他,在他耳边颤抖着说“别丢下我”的呢喃……
一幕幕,一帧帧,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来。
而在这洪流的最前端,最清晰的,却是另一幅截然不同的画面——
现代都市,人声鼎沸的火锅店里,蒸汽氤氲。
他刚刚从昏迷中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个穿着汉服、举着手机、正偷偷拍摄他的女孩。
那女孩,正是眼前这张梨花带雨的脸。
我是陈九陵!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开天辟地的惊雷,瞬间驱散了所有迷雾。
他猛地伸出手,一把将泣不成声的苏绾紧紧搂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却带着失而复得的颤栗:“我记得……你说要收我当上门女婿。”
苏绾先是一愣,随即破涕为笑,狠狠在他背上捶了一拳。
可下一秒,她的笑容僵在脸上,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手腕上那道因失血过多而浮现的黑纹正在缓缓消退,但她的掌心,却凭空多出了一枚殷红如血的篆文印记。
那印记的形态,分明是“承魂契”三个古字的某种变体,正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不远处,陆昭默默地走到第七口玄棺前,将手中那半截饱经风霜的旗杆,用力插入地面。
他凝视着紧闭的棺椁,仿佛在与一位老友告别,低声道:“主帅……若您拼死守护的,真是这世间的活人,那我也该……学会放手了。”
说完,他缓缓转身,面向远处那些依旧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遗民。
他深吸一口气,用沙哑却足以传遍全场的声音开口:“都起来吧……咱们等的人,已经回来了。”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正紧紧相拥的陈九陵和苏绾,补充道:“只是,换了个名字。”
人群死一般的寂静,过了许久,才有一个苍老的声音颤巍巍地响起:“那……我们……还能回家吗?”
陆昭望着陈九陵的背影,那身形明明单薄,此刻却仿佛能扛起整片天空。
他轻轻叹了口气:“只要他还扛着这面旗,门,就没关。”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不醒的魂语童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孩童的天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古今的沧桑。
他用一种完全不属于他的、如同史官般古老而平直的语调开口:
“第八棺,将于今夜子时彻底觉醒。届时,葬龙谷地脉翻转,影棺将吞噬方圆百里所有活人之影,化为‘逆命军’之先锋。”
话音刚落,他双眼一翻,再度昏厥过去。
与此同时,一直悬浮在半空的信碑灵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它最后看了一眼陈九陵,碑身上浮现出一行字:“誓约未破……但考验,才刚刚开始。”
言罢,巨大的信碑缓缓沉入地底,消失不见。
而散落在战场各处的上千块誓约石,则在同一时间,悄无声息地尽数化为齑粉,随风飘散。
陈九-陵缓缓站起身。
他没有去看消失的信碑,也没有理会那令人心悸的预言。
他只是撕下自己胸前还算干净的衣襟,动作轻柔却不容置喙地,将苏绾流血的手腕一圈圈缠好。
做完这一切,他弯腰捡起地上那枚黯淡的玄棺令,小心翼翼地贴身收好。
他抬起头,望向那被血色月光笼罩的、漆黑如墨的地平线,低声对怀中的人说:“接下来的路,可能会更疯。”
苏绾反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臂,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她仰起脸,泪痕未干的脸上却绽开一个倔强的笑容:“那你得给我记牢了,不管你变成谁,火锅钱,必须AA。”
陈九陵笑了。
他抬头看向天空中那轮愈发妖异的血月,空洞的眼神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锐利的、刀锋般的寒芒。
无人察觉,在他宽大的袖袍之中,那片曾属于萧承煜、早已燃烧殆尽的帅印残灰,正无声无息地,微微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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