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城头残旗卷着带血的寒风，都护府内却已雷厉风行。
阿璃一语既出，冯异毫不迟疑，当即唤来那名曾负责与“听风”联络的心腹校尉，声音沉冷如铁：“即刻飞鹰传书京城‘听风’，令：一、严密监控少府监副监牛毕贤，及其所有亲眷、心腹，所有动向，事无巨细，即刻回报！二、查！牛毕贤近三月所有往来账目、密会人员，尤其是与边镇、军中的异常联系，掘地三尺也要挖出来！三、准备……随时拿人！”
最后三个字，带着森然杀气。校尉凛然领命，快步离去。
阿璃看向冯异：“冯将军，京城之事，还需将军麾下精锐方能掌控全局。”
“大都护放心。”冯异颔首，眼中锐光一闪，“‘听风’直属本帅，皆是以一当百的死士，精于潜行、追踪、刺杀。牛毕贤及其党羽，插翅难飞。一旦拿到实证，或得大都护号令，便可即刻锁拿！”
他略一沉吟，“为防其狗急跳墙，或有人通风报信，本帅会另遣一队精骑，持我金吾卫令牌，封锁牛府周边所有通道，许进不许出！”
“如此甚妥。”阿璃点头，心头稍安。有冯异这支利剑，京城那头暂可无虞。
她的目光随即转向庭院中肃立的萧铁鹰及其七名西路残部。八条汉子如同八柄出鞘的钝刀，沉默却散发着百战余生的凛冽气息。
“萧将军。”
“末将在！”萧铁鹰踏前一步，铁甲铿锵。面具虽已摘下，但那道狰狞伤疤和鹰隼般的目光，依旧令人心悸。
“云州新定，百废待兴，更兼强敌环伺。”阿璃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信任，“烦请将军率麾下弟兄，暂领云州城防巡检使之职，协助李崇、张猛二位将军，整饬防务，清剿残敌，安抚流民。你们久在阴山，熟知突厥习性，城防之事，拜托了！”
这是将云州安危，托付于他们之手！
萧铁鹰浑身一震，独目之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亮光，那是被信任、被需要的光芒！他猛地抱拳，声音因激动而愈发沙哑：“末将萧铁鹰！领命！定不负少主所托！人在城在！”
“吾等领命！”身后七条汉子齐声低吼，如同闷雷滚过。
阿璃微微颔首。有这些父亲留下的老卒坐镇，云州防线，方能真正稳固。
最后，她看向一直沉默旁观的柳彦舟。少年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因连番剧变而沉淀下与年龄不符的凝重。
“彦舟。”阿璃语气放缓，“太后凤体，乃重中之重。解毒调理，非你莫属。需要什么，尽管开口。此外……”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太后呓语，关乎重大。你仔细回想，柳家……尤其是柳叔叔，近来可有何异常？或与御用监、少府监，甚至刘谨等人，有过任何……不同寻常的往来？”
柳彦舟瞳孔猛地一缩，脸上血色瞬间褪尽。他张了张嘴，似乎想立刻反驳，但看着阿璃那清澈却不容置疑的目光，又将话咽了回去。
他死死攥紧拳，指甲掐进掌心，半晌，才极其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家父……家父为人清正，绝不可能行此大逆之事！但……但若说异常……”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与困惑，“数月前，家父似乎……曾与牛毕贤在一次宫宴后私下说过几句话。我……我当时只觉奇怪，并未深想……后来，家父情绪似乎低落了好几日，还……还烧掉了一些旧书信……”
私会牛毕贤？情绪低落？焚烧旧信？
每一个词，都像是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阿璃心湖。
难道……柳文敬叔叔，真的与这泼天阴谋，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牵扯？太后昏迷前提及的“柳”字，并非空穴来风？
阿璃的心不断下沉，面上却不动声色：“我知道了。此事我会查证。你只需专心照料太后，其他不必多想。”
柳彦舟重重咬唇，用力点头，眼中却已蒙上一层难以驱散的阴霾。
安排既定，众人领命而去。
阿璃独自立于廊下，寒风卷起她玄色斗篷的下摆。云州暂安，京城的网已撒下，父亲的旧部已然归位。
可太后那句含糊的“柳”字，却像一根毒刺，扎在她心头。
她转身，走向临时辟作签押房的偏厅。案头，笔墨纸砚俱备。
她需要写信。一封，给远在京城的苏学士，她的外公，陈述云州惊变，刘谨伏法，太后中毒，请求他动用清流之力，在朝中稳住局势，推动彻查。
另一封……则是给柳文敬。
她要亲笔写信，询问他与牛毕贤那次密谈的内容。言辞需恳切，却不能流露出丝毫怀疑。这无异于一场赌博，赌柳文敬的清白，赌十六年的情谊。
就在她提笔蘸墨，尚未落字之时——
“报——！”尖锐急促的传报声再次撕裂庭院的寂静！
一名“听风”信使几乎是滚鞍落马，浑身浴血，踉跄着冲进庭院，手中高举着一支染血的铜管，声音嘶哑得变了调：
“京城急报！牛毕贤……牛毕贤昨夜于府中……悬梁自尽了！”
什么？！
阿璃手中的笔，“啪”一声掉落在宣纸上，溅开一团浓黑的墨迹。
冯异刚安排完军务踏进庭院，闻声也是脸色剧变，一把夺过信使手中的铜管，迅速拧开，取出里面一张薄薄的纸条。
只看了一眼，他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猛地抬头看向阿璃，声音沉痛而愤怒：
“牛毕贤留了遗书！承认……承认所有罪行！称一切皆是他一人所为！因……因早年与柳御史结怨，故盗用印鉴，调换香料，构陷柳家，意图报复！见事情败露，畏罪自尽！”
遗书？一人承担？构陷柳家？
所有的线索，在牛毕贤“恰到好处”的自尽和这份“完美”的遗书面前，仿佛成了一场天大的笑话！
死无对证！
所有的矛头，却被轻飘飘地，引向了柳家！
阿璃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瞬间冰封了四肢百骸。
好狠的手段！好精妙的弃车保帅！
这根本不是结束。
这分明是……另一场更大风暴的开始！
那隐藏在幕后的黑手，只是断尾求生，并将更恶毒的杀招，藏在了这看似合理的“结局”之后！
阿璃缓缓抬眸，目光穿过庭院，望向京城的方向，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第一次，燃起了冰冷刺骨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
“冯将军。”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京城，我们亲自去。”
棋盘已乱，唯有执棋者亲自入局，方能……屠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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