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正抱着那个沉甸甸的钱袋，整个人还处在一种被抽空灵魂的麻木状态中。见郑闲去而复返，他吓得一个哆嗦，差点把钱袋掉在地上，声音都颤抖了：“郑……郑郎君，您……您还有何吩咐？”
他以为，这个魔鬼又想到了什么新的法子来折磨他、控制他。
郑闲却没有看他，径直绕过他，掀开了那张脏兮兮的门帘。
一股混杂着霉味、药渣味和病人独有酸腐气息的恶臭扑面而来，比外面小巷里的味道还要浓烈十倍。
郑闲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昏暗的房间里，那个叫妞妞的小女孩正蜷缩在一堆看不出原色的干草上，身上盖着一张打了好几块补丁的薄麻布。
她的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起皮，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胸腔里“呼噜呼噜”的杂音，像是破旧的风箱。
这哪里是普通的风寒！
以他的判断，这分明就是营养不良并发的急性肺炎！
在这种缺医少药的古代，对一个孩子来说，这就是一张催命符。
郑闲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盯着周文，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你女儿这样多久了？”
“啊？”周文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他。
“我问你，她发烧、咳嗽、夜里盗汗，持续多久了？”
郑闲的声音冷得像冰，一连串的问题砸得周文晕头转向。
这些症状，连坐堂的郎中都未曾问得如此详细，这个看似心狠手辣的年轻人，怎么会……
求生的本能和一个父亲的绝望，让他下意识地老实回答：“快……快一个月了，晚上烧得厉害，咳起来就停不住……早上醒来，身下的草垫子都是湿的……”
“蠢货！”
郑闲低声骂了一句，“这是肺里在烧火，你还当是小病！找的那些三脚猫郎中，开的那些不值钱的草药，除了让你心安，有个屁用！”
他伸手指着那堆散发着霉味的干草，语气愈发严厉：“还有这个！你想让她死，就继续让她睡在这上面！这里面的霉菌都能把一个壮汉折腾垮，何况是一个孩子！”
周文被他骂得面红耳赤，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呆呆地站着。
郑闲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股无名火。
他不想暴露太多，只能用这个时代的人能理解的方式去解释。
“听着，”他盯着周文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给你的钱，第一件事，不是去还你的赌债。去西市，找最大的药铺‘济世堂’，别图便宜。进去就告诉坐堂大夫，你女儿的症状，就说肺热阴虚，夜咳盗汗。告诉他，你有钱，要用最好的药，养阴润肺，清热化痰！”
“然后，去买床！买新的、厚的被褥！把这堆要命的草垫子，给我烧得一干二净！”
“还有吃的！”
郑闲的语气不容置喙，“别再给她喝那些清汤寡水的米粥了。去买鸡，买骨头，每天都给她熬汤喝，把肉炖得烂烂的喂给她！她需要的是营养，是能填补她身体亏空的东西，你懂不懂？”
周文彻底懵了。
他像是看着一个怪物一样看着郑闲。
这个刚刚才用金钱和前途将他的人格尊严踩在脚下，逼着他卖身投靠的魔鬼，此刻却在条理清晰、言辞急切地教他如何救自己的女儿。
那份详尽和关切，甚至比他这个亲生父亲还要周到。
巨大的反差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两行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他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地挤出几个字：“郑郎君……你……你为何要……”
“闭嘴！”
郑闲粗暴地打断了他，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冷酷而嘲讽的神情，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温情只是周文的幻觉。
“别想多了，周主簿。我只是不喜欢我的合作伙伴家里有晦气。你女儿要是死了，你整天哭丧着脸，还怎么替我办事？”
他走上前，用手指戳了戳周文的胸口，一字一句，冰冷地说道：“我需要的是一个头脑清醒、能干活的周主簿，不是一个准备办丧事的废物。让你女儿活下来，是为了让你更好地为我卖命。她，也是让你听话的工具之一，明白了吗？”
这番刻薄至极的话，像一把刀子，却奇异地驱散了周文心中最后一丝疑虑。
是了，这才是他。
这才是那个算无遗策、心狠手辣的郑闲。
他所有的善意，都必然包裹着一层算计和利用。
这样，周文反而心安了。
郑闲心中叹息一身，转身朝屋外走去。
到门口的时候，他没有回头，而是冷冷说了一句，“如果济世堂不行，就去千金馆，找王行！”
说完，郑闲快步离开。
他没有亲自出手。
毕竟，白送的东西总是廉价的。
他要在最关键的时刻出手，这样才能让周文铭记终生。
当然，前提是，小女孩虽然病情严重，但一两个月的时间还是有的。
并不急于一时！
周文低头看了看手中那袋沉甸甸的钱，又回头望了望里屋那道破旧的门帘。
钱袋的重量，似乎和之前不一样了。
它不仅仅是出卖良知的价码，更是女儿活下去的希望。
一股久违的、凶狠的力量，从他早已麻木的心底深处，猛地窜了出来。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了那间破屋。
怀里揣着那袋沉甸甸的钱，周文第一次感觉自己的脚步如此踏实有力。
他没有丝毫犹豫，背起瘦弱的女儿，用尽全身力气冲向了西市。
长安城最大的药铺，“济世堂”，金字招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进出的人无不衣着光鲜。
周文抱着女儿闯进去的时候，一身的酸腐气味和破烂衣衫，立刻引来了伙计鄙夷的目光。
“去去去，要饭到别处去，别挡着贵客的路！”
“我不是要饭的！我是来抓药的！我要见你们这儿最好的大夫！”
周文红着眼睛，从怀里掏出钱袋，重重地拍在柜台上，一锭银子滚了出来，发出清脆的响声。
伙计的脸色瞬间变了。
很快，济世堂最有名的坐堂大夫，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被请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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