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松别苑的风,似乎比别处要慢一些。
顾长安坐在石桌旁,指尖摩挲着那只温热的茶盏。院子里的积雪已经扫净,露出了湿润的青石板,几株新栽的红梅在墙角静静地吐着蕊。
“闭关祈福……”
顾长安轻笑一声,将茶水泼在地上,是祭奠,也是嘲弄。
这几日在静心苑,苏晴雪断断续续讲了许多前朝的旧事。那些被岁月掩埋的真相,就像是一张巨大的拼图,在他脑海中慢慢补全。
太子李恒,不过是被世家与皇权博弈推上前台的偶人。
他那晚之所以能全身而退,甚至逼得太子不得不吞下这枚苦果,并非仅仅是因为他手中的剑,也不全是靠着身后那三座大山。
而是因为……这盘棋的真正棋者,还没打算换棋子,也不想掀翻棋盘。
那位隐藏在深宫之中,连苏晴雪提起都讳莫如深的女子,乃至朝堂上那些看不见的手,都在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太子废了,对某些人来说,或许比一个完好无损、野心勃勃的储君更有用。
“看来,我也成了这局中的一枚棋子啊。”
顾长安看着头顶那一方四角的天空,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却并没有太多的愤怒。
这世间的路,大抵都是如此。
爹娘当年想走一条没人走过的路,结果被风雪埋了。
如今轮到他,虽然只想走条舒坦的小路,可命运的大手,还是硬生生地把他推到了风口浪尖。
“既来之,则安之。”
顾长安喃喃自语,声音里透着一股子看透世事的沧桑与通透。
“既然退无可退,那便……落子无悔吧。”
只要没人知道他是顾振阳的儿子,只要他还能握住手中那点可怜的筹码,这盘棋,他就还能陪他们慢慢玩下去。
“先生!”
一声清脆的呼唤,打断了顾长安的沉思。
李若曦端着一盘刚洗好的红果,像只快乐的小鹿一样跑了过来。少女今日换上了书院的学子服,一身素净的青白儒衫,却难掩那绝色的容颜,反而更添了几分书卷气的俏皮。
“发什么呆呢?”
少女将一颗红果塞进他嘴里,酸酸甜甜的汁水瞬间在舌尖炸开。
顾长安回过神,看着眼前这张明媚的笑脸,心中的阴霾瞬间散去。
“在想明天的事。”
顾长安嚼着红果,含糊不清地说道。
“明天?”李若曦眨了眨眼。
“是啊。”顾长安伸出手,替她理了理衣领,“我的好学生,你是不是忘了,咱们来京城是干嘛的?”
“白鹿洞书院,其实……前天就已经开学了。”
“啊?!”
李若曦手里的红果差点掉地上,小脸瞬间垮了下来,满眼的惊慌。
“开……开学了?那我们岂不是……迟到了?”
“不算迟到。”
顾长安看着她那副如临大敌的可爱模样,忍不住逗她。
“也就是错过了开学典礼,错过了拜师礼,顺便……可能已经被夫子记在小本本上了而已。”
“呜……”
少女苦着脸,像是犯了错的孩子。
“那怎么办呀先生?夫子会不会凶我?会不会罚抄书?”
“怕什么。”
顾长安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一脸的理直气壮。
“咱们是奉旨养伤。连皇上都准了假,哪个夫子敢罚你?”
“再说了……”
他凑近了一些,看着少女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笑道。
“要是真罚抄书,先生帮你抄。”
“真的?”
“假的。”顾长安正色道,“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先生坏!”
李若曦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两人闹了一会儿,李若曦忽然站起身,拍了拍裙摆。
“先生,我去楼上看看。”
“嗯?”
“沈姐姐走了这么急,房间肯定乱糟糟的。”少女的眼神黯淡了一瞬,随即又强打起精神,“我想去帮她收拾一下,把被褥晒一晒。万一……万一她哪天回来了,也能有个舒服的地方住。”
顾长安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去吧。”
……
二楼,左侧的卧房。
李若曦推开门,原本做好了面对一片狼藉的准备。
毕竟沈萧渔的性子她是知道的,平日里那就是个“混世魔王”,房间里从来都是乱得跟遭了贼一样。
然而。
当门扉开启的那一刻,少女却愣住了。
房间里,异常的整洁。
床榻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那是军中特有的“豆腐块”叠法。桌上的茶杯摆成一条直线,连窗台上的灰尘似乎都被人细心擦拭过。
一切都井井有条,干净得……有些冷清。
“这……”
李若曦走进屋,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
那天晚上事发突然,沈姐姐走的时候,应该根本来不及收拾东西。
难道是苏前辈带她走之前收拾的?
不可能,那位剑仙前辈看着比顾长安还懒。
少女走到书桌前。
那里放着一本翻开的书——《少年歌行》。
书页停留在某一页,上面压着一块吃剩的、已经风干了的桂花糕。
而在书的旁边,还放着一张简陋的京城舆图。
李若曦拿起那张舆图。
只见上面用朱笔画了好几个圈,那是她们一起去过的醉仙楼、西市、还有那个卖糖葫芦的小摊。
但在舆图的最北边,也就是通往北周的官道方向,却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标记。
反倒是在京城的东市、南市,还有好几个她们还没来得及去的地方,被重重地画上了圈,旁边还用歪歪扭扭的小字写着批注:
“听说这家的羊肉锅子好吃,待议。”
“这家的胭脂若曦妹妹肯定喜欢,记下。”
“城南有家铁匠铺能打好剑,得去看看……”
李若曦看着那些字迹,眼眶渐渐湿润了。
这些字,显然是出事之前写的。
但这张图摆放的位置,还有这房间里那种……仿佛主人只是短暂离开,随时都会回来的气息。
“沈姐姐……”
少女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字迹。
她忽然觉得,这个房间并不空。
那种感觉,就像是那个穿着红衣、咋咋呼呼的少女,其实并没有走远。她或许只是躲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正一边啃着鸡腿,一边骂骂咧咧地等着伤好,然后……
杀回来。
李若曦放下舆图,走到窗边。
窗户并没有关严,而是留了一条缝,用一根小木棍支着。
风从缝隙里吹进来,带着京城特有的烟火气。
这是沈萧渔的习惯,她说关着窗闷,而且……方便随时跳窗出去玩。
李若曦没有去关那扇窗。
她只是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并没有落锁。
就像是在为那个晚归的游子,留一扇随时可以推开的门。
“先生。”
回到院子里,李若曦走到顾长安身边,脸上带着一丝释然的笑意。
“沈姐姐的房间,很干净。”
“嗯。”顾长安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
“我们明天去上课吧。”
少女抬起头,看着那个属于他们的阁楼,眼中重新燃起了对未来的期待。
“好。”
顾长安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落叶。
“明天,咱们去看看这天下第一的白鹿洞,到底是个什么龙潭虎穴。”
风起。
吹动了院角的风铃,发出一串清脆的声响。
仿佛是有人在远方,轻轻地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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