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周,天启城。
这座雄踞于北方草原与崇山峻岭交界处的巨城,与大唐长安的繁华锦绣截然不同。它像是一头匍匐在苍茫大地上的黑色巨兽,城墙以万钧黑岩垒砌,终年经受着朔风与霜雪的打磨,透着一股子令人窒息的肃杀与铁血。
而在天启城的最北端,有一座占据了半个山头的府邸。
这里没有江南的小桥流水,也没有京城的雕梁画栋。
这里有的,是如林耸立的望楼,是披坚执锐的甲士,是宽阔到足以让十匹战马并排驰骋的校场。府内的建筑皆以在此地生长的铁桦木为主材,色泽深沉,古朴大气,飞檐如鹰隼展翅,充满了力量感。
这里是北周兵马大元帅、异姓王沈沧海的家。
也是沈萧渔真正的家。
……
此时,王府后院,一座独立小院内。
这里是整座王府中唯一一处风格柔和的地方。院内种满了耐寒的红梅,虽然还未到盛放的时节,但枝头已挂满了花苞。
房间内,地龙烧得极旺,温暖如春。
沈萧渔盘膝坐在那张铺着白虎皮的软塌上,双目紧闭,面色潮红。
她回来已经整整一日了。
自从被师父苏长河带回北周,她便一直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直到此刻,那晚顾长安不惜自毁经脉渡入她体内的那股磅礴内力,在经过一路的沉淀后,终于开始了最后的融合。
少女的眉头微微蹙起,仿佛在忍受着某种痛苦,又仿佛在追忆着某种温暖。
轰——!
毫无征兆地。
一道肉眼可见的青色气浪,以少女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轰然炸开!
窗棂震颤,红梅摇曳。
紧接着,一声清越至极的剑鸣,从她身旁的“惊鸿”剑中自行发出,响彻整个大将军府的上空!
那一瞬,府内所有的兵器,仿佛受到了某种感召,齐齐震颤!
……
前厅,演武场。
一位身材魁梧如山、身披玄色常服的男子,正赤手空拳与十名重甲亲卫对练。他只是随意的一挥手,便有排山倒海的气势。
沈沧海,北周军神,那个让大唐边军闻风丧胆的“人屠”。
“铮——”
听到那声剑鸣,沈沧海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霍然抬头,目光如电,直射后院方向。
“这是……”
沈沧海那张不怒自威的脸上,先是一愣,随即涌现出一抹难以置信的狂喜。
“剑意冲霄,内息外放……七品?!!”
“我的渔儿……突破七品了?!”
他甚至顾不上那些还没爬起来的亲卫,身形一晃,便向着后院飞掠而去。
……
听雪楼外的凉亭里。
苏长河正抱着一个酒坛子,靠在柱子上,一脸生无可恋地看着天空。
这一路把那个哭得死去活来的徒弟带回来,他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嗖!
一道黑影落下,带起的劲风吹得苏长河的胡子乱飞。
沈沧海落地,一把抓住苏长河的肩膀,激动得那双蒲扇般的大手都在颤抖。
“苏长河!你感觉到了吗?七品!十八岁的七品!”
沈沧海哈哈大笑,声震瓦砾。
“老子就知道!老子的种,怎么可能是孬种!我就说她是练武的奇才!你看,这出去游历了一圈,立马就破境了!”
苏长河被他晃得头晕,没好气地拍掉他的手。
“行了行了,别晃了,酒都要洒了。”
“你懂个屁!”沈沧海红光满面,“这可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七品!我那大儿子沈从龙二十多岁快三十了才入七品,跟渔儿比起来简直就是个废物!哈哈哈哈!”
苏长河看着眼前这个恨不得昭告天下的女儿奴,眼神有些复杂。
他抿了一口酒,心中暗叹。
如果让这老东西知道,他宝贝女儿之所以能破境,是因为在大唐被人下了那种下三滥的媚药,又被一个男人用近乎残忍的方式,把一身修为都渡给了她……
苏长河打了个寒颤。
这老东西怕是会立刻点齐三十万铁骑,踏平山海关,杀进长安城。
“咳咳……”
苏长河清了清嗓子,眼神飘忽地说道。
“那个……沧海啊,渔儿这次确实是机缘深厚。不过……她在外面也吃了不少苦,心境上有些变化,你待会儿见了她,可收着点脾气。”
“吃苦?”
沈沧海眉头一皱,一股杀气瞬间弥漫开来。
“谁敢让我的渔儿吃苦?是不是大唐那帮伪君子?哼!当初我就不同意那联姻的破计划!要不是夫人说孩子大了得出去见见世面,我才舍不得让她一个人跑那么远!”
家里老大沈从龙在军中历练,老二沈清秋嫁了人,就这女孩中最小的沈萧渔,那是全家人的心头肉。
之前放出风声说要把她嫁给太子,纯粹是因为沈萧渔在家里太无法无天了,沈夫人想个法子逼她出去磨炼磨炼心性,顺便躲一躲太子的纠缠。谁知道这丫头居然真的甩开了暗卫,一个人跑到了大唐。
“没什么大事。”
苏长河连忙打圆场,他可不敢说实话。
“就是……练功嘛,哪有不吃苦的。所谓不破不立,她这次也是因祸得福。”
苏长河心虚地喝了口酒。
顾长安那小子,为了救渔儿,把好不容易借来的九品修为都废了,还差点搭上性命。这份情……太重了。
重到连他这个剑仙,都觉得欠那小子的。
“罢了,只要人回来就好。”
沈沧海并没有多想,只是搓着手,一脸期待地看着女儿庭院方向。
“十八岁的七品啊……以后谁还敢说我沈家只出莽夫?”
……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沈萧渔缓步走了出来。
她依旧穿着那身从大唐带回来的粉色襦裙,虽然有些破,但她一直没舍得换。
少女站在廊下,周身还缭绕着未曾散去的淡淡剑气。她的肌肤比以前更加晶莹剔透,那双原本总是带着几分狡黠与灵动的眸子,此刻却变得深邃而平静。
就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水,藏着很多的心事。
“渔儿!”
沈沧海激动地迎了上去,“好样的!不愧是爹的乖女儿!七品!哈哈……”
他的笑声忽然卡住了。
因为他发现,女儿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扑过来揪他的胡子,也没有得意洋洋地跟他讨赏。
沈萧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然后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极其标准的、温婉的仕女礼。
“爹,师父。”
少女的声音清冷,不带一丝烟火气。
“让你们担心了。”
沈沧海愣住了。
苏长河也愣住了。
这……这还是那个上房揭瓦、下河摸鱼,一言不合就拔剑砍人的沈萧渔吗?
“渔儿,你……你没事吧?”沈沧海小心翼翼地问道,甚至伸手在女儿额头上探了探,“是不是练功练傻了?”
“女儿没事。”
沈萧渔轻轻摇了摇头,避开了父亲的手。
“只是在外面经历了一些事,明白了一些道理。”
她转过身,目光越过院墙,越过层层叠叠的屋脊,投向了遥远的南方。
那里是东方。
是大唐的方向。
也是……长安的方向。
“爹,我想一个人静静。”
沈萧渔轻声说道。
“这几天,我想住在听雪楼,不想见客。哪怕是哥哥回来,也别让他来吵我。”
说完,她便不再理会两个呆若木鸡的老人,转身走回了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沈沧海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看苏长河,一脸的茫然无措。
“苏长河……这……这是怎么回事?”
这位叱咤风云的大元帅,此刻慌得像个孩子。
“我家那个疯丫头呢?怎么变成……变成这样了?”
变得……那么懂事,那么安静,又那么……让人心疼。
苏长河叹了口气,灌了一大口酒,眼神复杂。
沧海啊。
这世上有一种坎坷,叫做情关。
入了这一关,人……就要长大了。
……
房间内。
沈萧渔背靠着门板,身体缓缓滑落。
她抬起手,看着掌心那一缕游走的青色剑气。
那是顾长安留给她的,也是她晋升七品的根基。
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的,是那个风雪夜,少年不顾一切冲进冰窖的身影;是他在问道台上,指点江山的豪迈;是他在竹林小院里,懒洋洋地剥着橘子的模样。
顾长安……
少女喃喃自语,两行清泪,无声滑落。
她变强了。
她是天下最年轻的七品高手。
可她一点也不开心。
因为那个能让她开心的人,被她弄丢了。
以前的沈萧渔,是一团烈火,想烧什么就烧什么。
现在的沈萧渔,是一块冰,因为她的心里,藏着一场永远不会停的大雪。
“郡主……”
贴身丫鬟翠儿端着洗脸水,小心翼翼地站在屏风外,看着自家小姐那落寞的背影,眼眶也红了。
她从未见过小姐这般模样。
那种安静,比哭闹更让人害怕。
沈萧渔没有回头,只是看着窗外那株含苞待放的红梅。
“翠儿。”
“去,把我的惊鸿剑收起来吧。”
“我想……学学女红。”
“学……学女红?”翠儿惊得差点把盆摔了,“小姐,您……您不是最讨厌那些吗?”
沈萧渔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身上那件粉色的襦裙,那是他在江南时,曾夸过好看的颜色。
少女的嘴角,勾起一抹凄美的笑意。
“因为他的书里写到过……”
“这世上的女子,若能为心爱之人缝一件衣裳,是福气。”
“我想试试。”
试试看,能不能把这份思念,缝进这漫长的岁月里。
窗外,北风呼啸。
而在千里之外的那个小院,此刻,是否也有一阵风,吹过他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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