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加勒斯特的“联合”纺织厂,坐落在城市东郊新规划的工业区内。清晨七点,尖利的汽笛声划破潮湿的空气,成千上万的工人——其中大部分是女性,还有许多是从瓦拉几亚乡村来的年轻男女——如同潮水般涌入工厂高大但压抑的砖石大门。她们脱下粗布外套,换上统一的工装,快步走向那一排排轰鸣作响的纺织机械。
车间里,空气闷热而潮湿,弥漫着棉絮和机油的味道。巨大的飞轮带动着无数传动皮带,让整个车间充满了令人心悸的震动。成百上千台来自英国曼彻斯特的自动织布机,以惊人的节奏吞吐着棉纱,织出灰白或靛蓝色的布匹。女工们眼神专注,手脚麻利地在机器间巡回,接线头、换梭子、检查布面瑕疵,动作必须快如闪电,稍有不慎就可能被机器伤到,或者因完不成定额而被工头斥责、扣罚微薄的工资。
厂长办公室的窗户俯瞰着整个车间,隔音玻璃稍稍减弱了外界的噪音。厂长尼古拉·杜米特雷斯库正陪着工业部的视察员和几位本国商人参观。
“先生们,请看,”杜米特雷斯库指着下方,“我们引进的是最新的‘诺斯罗普’自动织机,效率比老式织机高出三倍不止!棉花主要来自奥斯曼帝国(不久后将来自罗马尼亚本土的多布罗加试验田),染料部分进口,部分已由布加勒斯特化工厂供应。我们目前主要生产军服布料、工装布和面向国内普通市民的平价印花布。产能已经完全饱和,订单排到了三个月后!”
一位穿着体面的商人,布加勒斯特“罗马尼亚百货公司”的老板,满意地点着头。“杜米特雷斯库先生,你们的产品质量很稳定,价格也比进口布匹有优势。我的顾客们,现在更愿意购买标着‘罗马尼亚制造’的衬衫和床单。这不仅是生意,更是爱国!”
轻工业的繁荣,是埃德尔一世经济战略中至关重要的一环。他深知,一个国家不能只靠石油和粮食,必须建立能满足国内民众日常生活需求的消费品工业体系。这不仅能减少对进口的依赖,节省外汇,更能创造大量就业岗位,吸纳从农村释放出来的劳动力,稳定社会秩序。
政策倾斜是明显的:
· 关税保护:对进口的纺织品、成衣、鞋帽、日用化工品等征收高额关税,保护脆弱的民族工业免受外国商品的冲击。
· 税收优惠:对于投资轻工业的资本家,给予一定期限的税收减免。
· 技术引进:鼓励企业从瑞士、德国、英国引进先进的纺织、印染、食品加工设备,并派出技术人员学习。
· 国内市场:庞大的、统一的国内市场为这些新兴工厂提供了最初的生存空间。随着人民生活水平的缓慢提高,对消费品的需求日益增长。
效果是立竿见影的。不仅在布加勒斯特,在雅西、克拉约瓦、蒂米什瓦拉等地,如雨后春笋般出现了纺织厂、制衣厂、制鞋厂、食品加工厂、家具厂、肥皂厂和玻璃厂。城市的商业街开始变得繁华,橱窗里陈列的不再仅仅是舶来品,更多的是国货。广告牌上,“购买罗马尼亚产品!”成为最时髦的爱国口号。
然而,光鲜的背后是残酷的现实。在“联合”纺织厂的车间里,十六岁的女工埃列娜,每天需要在震耳欲聋的机器旁工作十二个小时,她的手指因为不停地接线头而布满伤口和厚茧,肺部吸入的棉絮让她时常咳嗽。她的工资勉强够支付一个狭小出租屋的租金和最简单的饭食。工头的监视无所不在,任何抱怨或试图组织罢工的苗头都会遭到无情的镇压。工业化的原始积累,浸透着工人们的血汗。
埃德尔一世了解这些情况。他的书桌上既有工业产值的增长曲线图,也有内务部关于工人生活状况和潜在不满的秘密报告。他在推动经济发展的同时,也授意议会通过了《工厂法》草案,试图规定最低工资、最长工时和童工限制,但在资本家的强烈游说和“发展优先”的现实压力下,这些法规往往执行不力,流于形式。
这是一个矛盾的时期。一方面,民族资本在国家的庇护下迅速膨胀,一个新兴的工商业资产阶级正在形成,他们拥护带来稳定市场和利润的埃德尔政权。另一方面,庞大的工业无产阶级也在形成,他们聚集在城市,承受着剥削,阶级意识开始萌芽,为未来的社会冲突埋下了伏笔。
傍晚,下工的汽笛再次响起。埃列娜和她的工友们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出工厂大门,融入布加勒斯特昏暗的街灯下。她们用微薄的工资,在路边摊购买着由罗马尼亚工厂生产的面包和香肠,或许还会攒钱买一块国产的印花布做件新衣服。她们既是工业化的生产者,也是这个新兴市场的最底层消费者。
罗马尼亚的轻工业,就像一台巨大的织机,不仅织出了布匹,也织就了一张覆盖全国的市场网络,织出了一个正在经历深刻变革的社会结构,更织出了“东欧明珠”表面那层属于普通人的、粗糙而真实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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