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邺城。
大将军府内,丝竹管弦之声靡靡,舞姬广袖如云。
袁绍高踞主位,面容俊雅,衣着华贵,手指随着乐律轻轻敲击着案几,看似惬意,但微微蹙起的眉宇间,却透着一丝难以决断的烦忧。
他刚刚送走了曹操的使者,那位使者言辞恳切,甚至带着几分悲怆,陈述了唇亡齿寒的道理——
若曹操覆灭,陶应下一个目标,必是河北。
使者前脚刚走,袁绍麾下以郭图、审配为首的主战派便极力鼓动,言称此乃天赐良机,当出兵河内,威胁陶应侧后,即便不能尽收渔利,也要让陶应无法全力吞并兖州,从而维持天下均势。
袁绍被说动了。
他内心深处,既忌惮曹操坐大,更恐惧那个崛起于徐淮,行事不循常理的陶应。
于是,他派出了麾下头号猛将颜良,率三万精兵,进驻黎阳,兵锋直指张飞所在的河内郡。
这一举动,如同在陶应北伐军的背后,悬起了一柄寒光闪闪的利剑。
消息传至河内,张飞部将徐晃压力陡增,不得不分兵回防,北路的攻势顿时受挫。
曹操争取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然而,就在颜良大军开拔至黎阳,袁绍自觉棋高一着,稳坐钓鱼台之时,门吏来报:“主公,楚侯陶应使者,外相荀谌求见。”
殿内乐声稍歇。
袁绍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了雍容之态:“哦?陶应之使?来得倒快。宣他进来。”
片刻,荀谌缓步而入。
他身着楚国官袍,气度从容,步履沉稳,面对满堂河北文武或审视、或轻蔑、或警惕的目光,毫无惧色。
只是平静地走到殿中,对着袁绍躬身一礼:“楚侯麾下外相荀谌,拜见袁大将军。”
“友若不必多礼。”
袁绍微微一笑,语气温和,却带着上位者的疏离。
“你我乃旧识,今日为何事而来啊?”
他这是明知故问,意在掌握主动。
荀谌直起身,目光清澈,朗声道:“谌奉我主楚侯之命,特来为大将军献上薄礼,并陈说利害,以免大将军为小人所误,行那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他一挥手,随从们抬着十个沉甸甸的箱子上殿。
箱子打开,刹那间,整个大殿仿佛都明亮了几分。
十箱美玉,无一不是品质极佳的和田白玉、翡翠、玛瑙,雕工精湛,宝光莹莹,令人目眩神迷。
紧随其后的,是黄澄澄的金锭,堆叠如山,怕是不下千斤。
即便是见惯了富贵的袁绍,眼角也不由得微微抽动。
河北富庶,但如此大手笔的礼物,也绝非寻常。
殿下的郭图等人更是看得眼睛发直,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袁绍定了定神,压下心中的波澜,故作淡然道:“楚侯厚礼,本将军心领了。只是,这‘为小人所误’,‘亲者痛、仇者快’,从何说起啊?”
荀谌知道关键的时刻到了。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施展早已准备好的说辞,这番话术,精准地瞄准了袁绍性格中最大的弱点——好谋无断,外宽内忌,贪利而慕名。
“大将军四世三公,名满天下,雄踞河北,带甲数万,乃当今朝廷之砥柱,天下安危所系。”
荀谌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昔日董卓乱政,是将军响应义兵;天下纷争,亦是将军威德,使河北晏然。
此等威望,岂是区区阉宦之后曹孟德,或是崛起于徐淮的吾主所能比拟?”
这一顶高帽子戴下来,袁绍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受用的神色。
他最爱听的,便是别人强调他尊贵的出身和崇高的地位。
“正因大将军地位尊崇,实力超群,故天下有变,众人皆望大将军之风而动。”
荀谌话锋一转,“今曹操挟持天子,名为汉相,实为汉贼,专权跋扈,天下共知!
吾主楚侯,兴仁义之师,讨伐不臣,此乃顺天应人之举,正需大将军这等擎天之柱,予以声援,共扶汉室!”
他巧妙地将陶应攻打曹操的行为,定义为“讨伐汉贼”,而将袁绍可能的干预,偷换概念为“是否支持正义”。
这让袁绍若坚持出兵,在道义上就先矮了一头。
“哼,巧言令色!”
田丰忍不住出言反驳,“荀友若,你口口声声讨伐汉贼,为何不见楚侯尊奉天子诏令?
更何况,曹操若灭,下一个怕是就轮到我河北了吧!
此乃驱狼吞虎之策,休想瞒过我等!”
荀谌似乎早就等着有人发问,他不慌不忙地看向郭图,又转向袁绍:“公则先生此言差矣!何为驱狼吞虎?真正的‘狼’与‘虎’,又是谁?”
他自问自答,声音提高了几分:“曹操,狡诈凶残,睚眦必报。昔日吕布袭其兖州,他便是拼得鱼死网破也要夺回。
若今日大将军助曹,即便侥幸保其不灭,请问大将军,一个元气大伤、且对大将军心存怨怼的曹操,于河北有何益处?
他日若其恢复元气,第一个要报复的,会是远在徐州的吾主,还是近在咫尺的河北?”
这番话如同冷水泼面,让袁绍心中一凛。
曹操的性格,他确实忌惮。
“反之,”荀谌趁热打铁,“若大将军坐观成败,或如现在这般,只需陈兵边境,稍作姿态,既全了与曹操的表面情谊,让其承情,又能让吾主与曹操全力相搏,两败俱伤。
届时,大将军以逸待劳,手握强兵,进可收取渔利,观望中原;退可保境安民,稳坐河北。此乃万全之策,何乐而不为?”
他顿了顿,抛出了最诱人的饵料:“吾主楚侯深知大将军维持局面不易,故献上薄礼,非为贿赂,实为‘军资’。
若大将军应允,只需颜良将军在黎阳‘驻防’,按兵不动,待兖州战事底定,吾主愿上表朝廷,为与大将军划黄河而治,永结盟好。
届时,河南之财赋、工匠、典籍,大将军可优先选取!
此乃实利,远比为一个猜忌的曹操火中取栗,要稳妥得多啊!”
荀谌目光扫过面露不忿的郭图、审配,以及若有所思的沮授、田丰,幽幽补充道:“谌在来时,闻听曹使方走,便有大臣极力鼓噪出兵。
谌斗胆妄言,此辈或为虚名所惑,或……别有私心。
或许有人,并非真心为河北考量,而是唯恐天下不乱,欲借大将军之力,行其不可告人之目的,甚至……与曹氏暗通款曲,亦未可知。”
他这话阴险至极,没有指名道姓,却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入袁绍多疑的心中。
袁绍本就对麾下派系争斗感到头疼,此刻被荀谌一点,看向郭图等人的目光,不由得带上了几分审视和猜忌。
见袁绍面露犹豫,沉吟不语,荀谌知道火候已到,躬身道:“谌言尽于此,利害得失,已剖析明白。
大将军睿智天成,自有圣断。
这些薄礼,权当吾主一点心意,无论大将军最终如何决策,楚侯都愿与大将军保持友好。
只是,若因一时误判,致使河北精锐徒耗于河内坚城之下,而让真正的敌人得以喘息,甚至反过来觊觎河北,则非天下苍生之福,亦非谌所愿见也。”
他不再逼迫,反而显得极为大度,将选择权交回给袁绍,这极大地满足了袁绍的虚荣心。
殿内一片寂静。
袁绍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案几上划动着,内心天人交战。
曹操使者的恳求,郭图等人的鼓动,与荀谌描绘的“坐观成败、收取实利”的美好图景,以及那份沉甸甸的黄金美玉,在他脑中激烈碰撞。
最终,性格中贪婪、多疑、保守的一面占据了上风。
他抬起头,脸上露出了标志性的、温和而略显优柔的笑容:“友若远来辛苦,所言……不无道理。楚侯之心意,本将军知晓了。
颜良进军黎阳,乃为保境安民,防范未然,暂无他意。且待本将军细细思量,再从长计议。”
他挥了挥手:“来人,设宴,为荀相接风!”
荀谌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袁绍这番话,虽未明确承诺,但“暂无他意”、“从长计议”已然表明,颜良的三万大军,至少在相当一段时间内,只会停留在黎阳,不会真正对河内发动进攻了。
一场迫在眉睫的危机,被荀谌凭借对袁绍性格的精准拿捏、高超的辩才和雄厚的财力,暂时化解于无形。
消息传回下邳,陶应抚掌大笑:“友若不负我望!袁本初已入吾彀中矣!”
传至兖州前线,正苦苦支撑的曹操得知袁绍态度暧昧,颜良止步黎阳,心中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仰天长叹:“袁本初竖子,不足与谋!天欲亡我曹孟德乎!”
而黎阳城中的颜良,接到袁绍“暂缓进军,巩固防务”的模糊命令,只能憋屈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河内,空握着三万雄兵,无处发力。
荀谌的邺城之行,如同一道精妙的枷锁,利用袁绍的摇摆,成功地将其庞大的力量束缚在了河北,为陶应彻底扫平兖州,赢得了最宝贵的时间和最安稳的侧翼。
天下的棋局,因此而悄然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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