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卷起金黄的落叶,也带来了祠堂竣工的吉日。
清泉镇苏氏祠堂修缮一新,巍然矗立。原本歪斜的主梁被坚固的新梁替代,深埋的石基稳稳托起整个建筑,精巧的榫卯结构和那些不起眼却至关重要的铁件,无声地诉说着技艺的革新。尤其是那经历了风雨考验、依旧稳固如初的临水亭榭,更是成了族人们交口称赞的焦点。
竣工典礼当日,祠堂前人头攒动,香火鼎盛。族老们身着簇新的衣裳,带领全族子弟叩拜先祖,告慰在天之灵。仪式庄严肃穆,空气中弥漫着香火气和一种由衷的喜悦与自豪。
主事的族老特意将苏秉忠父子请到最前面,当众宣布了族中对他们的嘉奖——不仅结清了丰厚的工钱,还额外从族田中拨出了三亩上好的水田作为赏赐,更难得的是,允诺今后族中所有公共建筑的修缮营造,优先交由苏家负责。
这是实实在在的利益和地位的认可。孙巧莲捧着那沉甸甸的田契和银钱,手都在发抖,脸上笑开了花,往日里的精明算计此刻全化作了扬眉吐气的光彩。苏秉忠不善言辞,只是憨厚地笑着,不断向族老和族人们拱手,眼角却悄悄湿润了。他知道,苏家几代匠户,从未像今日这般,真正被宗族如此郑重地认可和尊重。
然而,在这片喧嚣的赞誉声中,苏翰章却显得格外沉静。他穿着浆洗得干净的长衫,身姿挺拔,目光扫过焕然一新的祠堂,最终落在那枚被阳光照得发亮的、象征着他“巧思”的斗拱上,眼神深邃。
典礼结束后,回到家中。孙巧莲还在兴奋地摩挲着田契和银子,计划着盖新屋、添新衣。苏秉忠则琢磨着如何用好那三亩田。
苏翰章却在这时,将家人召集到一起。他将族中赏赐的大半银钱取出,推到父母面前。
“爹,娘,”他的声音平静却坚定,“这些银子,儿子想用来做盘缠和束修。”
屋内顿时一静。孙巧莲脸上的笑容僵住:“盘缠?束修?翰章,你……你要做什么?”
“儿子想去县里求学。”苏翰章目光灼灼,“经此一事,儿子深知,若无功名在身,纵有些许薄技,亦难护家人周全,更难实现抱负。县学有最好的先生,儿子想去那里系统地攻读经义,准备科考。”
“去县里?”孙巧莲惊呼,“那得多贵啊!而且人生地不熟的……”苏秉忠也面露忧色:“翰章,你的学问……跟得上县学吗?”
“爹,娘,”苏静姝轻声开口,支持弟弟,“翰章有天分,也肯用功。如今家中境况稍好,正该支持他去博个前程。难道你们想看他一辈子困在镇上,或者下次再被什么张员外、李员外逼迫时,我们又束手无策吗?”
她的话戳中了苏秉忠和孙巧莲的痛处。刘员外的事,像一根刺扎在所有人心上。
苏秉忠沉默良久,重重叹了口气:“你说得对。爹没本事,不能让你们都受委屈。你去吧!家里如今有了赏田,爹再多接些活计,供得起你!”
孙巧莲虽然心疼钱,但想到儿子的前程和女儿的话,也最终咬牙点了头:“罢了罢了,你去!争口气,考个功名回来!”
苏翰章心中感动,却摇头道:“银子不必全用家里的。此次工程赏赐丰厚,足够儿子一段时间用度。家中正该用钱,改善生活,弟弟妹妹们也渐渐大了。”
这时,苏墨忽然跑回自己和小弟们睡的里屋,窸窸窣窣摸索了一阵,抱着一个小布包出来,塞到苏翰章手里。
“二哥,给!”
苏翰章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些散碎的铜钱和一小块成色普通的银角子,显然是她平日攒下的,甚至可能包括了那次刘家事件后孙巧莲难得给她买糖吃的钱都没花。
“三丫,你这是……”苏翰章喉头一哽。
“给二哥买书,买纸笔!”苏墨仰着小脸,眼神亮晶晶的,“二哥考上大官,就能买更多糖啦!”
孩童最朴素的愿望,却让苏翰章瞬间湿了眼眶。他蹲下身,紧紧抱住妹妹,声音沙哑:“好,二哥一定好好考,给三丫买天下最甜的糖!”
家人的支持,如同最坚实的后盾,让他远行的志向变得更加坚定。
临行前几日,苏翰章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父亲,将工程中遇到的诸多难题和解决方法,尤其是苏墨那些“梦中学问”的核心要点,尽可能详细地记录下来,留给父亲参考。他又郑重地将照顾家庭、督促两个顽皮小弟向学的责任托付给长姐苏静姝。
苏墨则悄悄给了二哥另一个“惊喜”。她凭着记忆,用父亲废弃的边角料,制作了一个极其精巧的祠堂建筑模型,不仅完全还原了结构,甚至梁柱、斗拱、榫卯都可拆卸组装,旁边还配着她口述、苏翰章标注的简易说明图。
“二哥,带上这个,”苏墨将模型递给苏翰章,“要是学堂的先生和同窗问起二哥怎么懂的,就给他们看这个!就说……就说二哥平时喜欢瞎琢磨做的!”
苏翰章捧着那栩栩如生的模型,心中震撼无以复加。这哪里是玩具,这分明是一份凝结了无上智慧与匠心的“投名状”!若有懂行之人见到,必会惊叹不已。妹妹这是在为他铺路,用最直观的方式,帮助他解释那些知识的来源,提升他的身价!
“三妹……”他声音哽咽,千言万语堵在胸口。
苏墨只是笑着推他:“二哥快收拾行李!”
出发那日,天高云淡。苏秉忠和孙巧莲将儿子送到镇口,反复叮嘱。苏静姝将赶制的新衣和满满一篮干粮塞进弟弟的行囊。苏钧和苏铮似乎也感受到离别的气氛,难得安静地拉着哥哥的衣角。
苏墨将二哥送到镇外长亭,最后塞给他一张叠得小小的纸,上面用炭笔画着几个奇怪的符号和一句拼音写的现代短语——“二哥加油!”
苏翰章虽不解其意,却珍重地收入怀中。他最后揉了揉妹妹的头发,目光扫过送别的家人,深深一揖,然后毅然转身,背着行囊和那个珍贵的模型,大步向着县城的方向走去。
他的背影挺拔而决绝,承载着全家的希望,也背负着改变命运的决心。
秋风送爽,也送少年远行。
家中,苏墨望着二哥远去的方向,轻轻握紧了小拳头。
二哥的战场在学堂和考场。而她的战场,就在这里。她要继续用她的方式,守护这个家,让它变得更好,等待二哥功成名就归来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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