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日子,在谨慎与期待中缓缓展开。苏秉忠休整两日后,便拿着工部的征召函,由苏翰章陪同,前往指定的官署报到。
工部衙门气势恢宏,胥吏往来,一派繁忙景象。接待他们的是一位姓王的员外郎,正是苏翰章此前打听到的那位。王员外郎约莫四十岁上下,面容清癯,眼神锐利,接过苏翰章代为呈上的函件,仔细验看了一番,又打量了几眼显得有些局促的苏秉忠。
“嗯,李老大人的荐书我看过了。苏师傅既来了,便先到将作监下挂个名,具体差事,由刘主事分派。”王员外郎语气平淡,公事公办,并未因荐书而表现出过多热情,但也并无刁难之意,“皇家工程,规矩多,用料用工皆有定例,苏师傅需得仔细,不可擅作主张。”
苏秉忠连忙躬身应喏:“是,是,小人明白,定当谨守规矩,用心做事。”
苏翰章亦在一旁拱手道:“有劳王大人关照。”
王员外郎点点头,便唤来一名书吏,领着苏秉忠去将作监办理手续。苏翰章不便久留,低声嘱咐了父亲几句,便先行告辞离去。
接下来的日子,苏秉忠便每日前往将作监点卯,听从那位刘主事的安排。初始的活计并不起眼,多是些修补旧物、打造普通器具的杂活,甚至被一些资历老的工匠呼来喝去。苏秉忠牢记儿子的叮嘱,谨言慎行,只埋头干活,将吩咐下来的每一件活计都做得一丝不苟,甚至超出了要求。
他的扎实手艺和老实态度,渐渐赢得了一些同样踏实干活的老工匠的认可。偶尔闲暇时,他也会虚心向人请教宫苑建筑的规制和禁忌,默默记在心里。
苏墨则安分地待在小院里,每日看书、习字,或是帮着料理些简单家务,俨然一个乖巧随兄寄居的普通小女孩。只有苏翰章下学归来,兄妹二人在院中低声交谈时,她才会问起父亲在工部的情况。
“爹爹今日回来,眉头皱着,可是遇到了难处?”苏墨一边摆弄着石桌上的几根小木棍,一边似无意般问道。
苏翰章叹口气:“刘主事似乎有意刁难,今日分派给爹一件修复前朝古琴的活计,那琴身裂纹复杂,音柱亦有损,极难处理。做得好是分内,做不好,便是能力不济。”
苏墨沉吟片刻,黑亮的眸子转了转:“二哥,我昨日翻看哥哥的书,看到一本讲乐律的,上面好像画了种‘百衲琴’的修补法子,说是用细小的木楔嵌入裂纹,再以鱼胶粘合,能最大程度保留原音……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她歪着头,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
苏翰章心中一动,立刻明白了妹妹的暗示。他不动声色:“哦?还有这等法子?那书在何处?我瞧瞧。”
当晚,苏翰章“偶然”想起妹妹提及的“杂书”,翻找出来,“兴致勃勃”地研究了一番,第二日“无意间”向一位相交甚好、家中藏书丰厚的同窗请教确认了此法确有其源流,并非杜撰。
随后,他又“偶然”在与一位喜好音律的年轻官员闲聊时,提及家中父亲正在修复一把难缠的古琴,自己从某本古籍上看到一种“百衲法”,不知是否可行,请教对方。那官员颇感兴趣,讨论了一番。
几日后,苏秉忠在工部小心翼翼地尝试了那种“百衲嵌补法”,效果出奇的好!不仅修复了裂纹,古琴的音色竟也几乎无损。
刘主事查验时,眼中闪过一抹讶异,却也没说什么,只淡淡点了点头。但周围几个老工匠看苏秉忠的眼神,却多了几分真正的佩服。
王员外郎似乎也听说了此事,再次见到苏秉忠时,难得地问了句:“那古琴修得不错。此法从前朝宫内流出,知之者甚少,苏师傅从何处习得?”
苏秉忠牢记儿女叮嘱,只憨厚地回答:“回大人话,小人是……是自己瞎琢磨,试着做的,侥幸成了。”
王员外郎深深看了他一眼,未再追问,只道:“嗯,手艺是根本。好好干。”
消息隐约传回小院,苏翰章和苏墨相视一笑。第一步,走得还算稳妥。
然而,苏墨并未放松警惕。她深知,一次出色的表现或许能赢得些许认可,但也可能招来更多的嫉妒和审视。那位刘主事的态度,依旧微妙。
她开始更留意哥哥带回来的各种信息。从同窗间的闲聊、官员们的感慨中,她捕捉着朝堂动向、工部人事关系的蛛丝马迹,并在与二哥的夜间谈话中,巧妙地将这些信息与父亲的处境联系起来分析。
“二哥,听闻今上近来颇重节俭,厌弃奢靡?”一日,她忽然问道。
苏翰章点头:“确有此事。户部为北境粮饷筹措艰难,陛下已下旨削减宫中用度。”
苏墨眼中光芒微闪,不再多言。
几日后,刘主事分派下一批活计,其中有一件是为某位得宠嫔妃宫中制作一扇极尽繁复华丽的紫檀木嵌宝屏风。图纸精美,用料昂贵。
苏秉忠拿到图纸,只觉得眼花缭乱,心中暗自叫苦,这等精巧奢华的物件,极费工时,且容易出错。
晚间,他对着图纸发愁。苏墨“好奇”地凑过去看了半天,忽然小声道:“爹爹,这屏风好漂亮呀,像戏台子一样!不过,皇上不是不喜欢太花钱的东西吗?做这个会不会……”
她的话如同一声警钟,猛地敲在苏秉忠心头!他瞬间惊出一身冷汗!是啊,如今陛下提倡节俭,自己若埋头做出这般奢华之物,万一哪天陛下见了不喜,或是被御史参一本“靡费”,那……
他立刻找到苏翰章商议。苏翰章也是神色一凛,深感后怕。第二日,他设法辗转递话给王员外郎身边的一位书吏,微妙地提及父亲担忧此物过于奢华,恐不合圣意,不知是否可略作简化?
消息很快传到王员外郎耳中。他沉吟片刻,竟亲自调看了那屏风图纸,随后下令,屏风照做,但剔除部分华而不实的装饰,以雅致精巧为主。
经此一事,王员外郎对苏秉忠倒是真正高看了一眼。觉得这木匠不仅手艺好,难得的是懂分寸,知进退,并非一味埋头干活的老实人。
苏秉忠躲过一劫,对女儿的“直觉”更是信服不已。
小小的苏家,在波谲云诡的京城,如同初学涉水之人,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深浅,依靠着彼此的扶持和那份不为人知的“墨香暗渡”,艰难却坚定地迈出每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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