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三。
一个浸着冷雨与沉寂的日子。
腾安阁内,沈青霓早早起身,素净的白兰取代了瓷瓶里往日鲜妍的花卉,散发着微苦的香气。
发间亦无多余饰物,仅一支雅致的珍珠攒丁香花银簪,斜斜绾住青丝。
面上只薄薄施了一层浅淡胭脂,更衬得肤色如同上好的细瓷。
“霜降,陪我上山走一走。”
直接去祭拜太过扎眼,她不愿在此时横生枝节,徒然激怒萧景珩。
明山,便成了折中之选。
若是真正的沈青霓,能在此处遥遥望一眼亡夫长眠之地,也算是一份慰藉。
总好过……记忆里那个地牢中,孤苦受刑、无声死去的结局。
她将那段象征旧情的红线,细细折叠,妥帖地塞进贴身的小荷包里。
萧景珩今日不在府中,一早便被萧逸召进了宫。
近来他与那位皇帝的关系,肉眼可见的紧绷。
虽然每次下朝归来,他依旧是那副清风朗月的模样,但沈青霓直觉能感受到他周身萦绕的低气压。
分明相处不快,两人却像是铆足了劲要给对方添堵,一个变着法地安排刁难差事,一个则不动声色地接下,暗自较劲。
甚至听闻,若萧景珩无法完成,将有削爵之虞。
这些纷扰,沈青霓只是淡漠地听着。
与她何干呢?
归期已定,去意已决。
“夫人,外面落雨了。”映雪的声音带着一丝担忧。
沈青霓抬眸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细密的雨丝无声坠落,将庭院里的青石板晕染成深色。
海棠的叶片被雨水洗刷得发亮,泛着一层清冷的光。
映雪撑开一把素色的油纸伞,挡住了垂落的寒意。
明山不高,山路因年年端午有人踏青,修得倒也平缓。
马车辘辘,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到了山脚,雨势比来时大了些,虽不至倾盆,却也需伞盖遮挡。
沈青霓屏退了霜降和映雪。
烧这红线、说那番注定落入虚空的衷肠,身边有人,终究不便发挥。
她独自撑伞,踏着湿滑的石阶,行至山顶一方平坦的青石处。
雨声淅沥,山风带着料峭寒意。
她将纸伞合拢,置于一旁,雨水瞬间洇湿了她的鬓角与肩头,她却恍若未觉。
小心翼翼地取出荷包里的红线,紧紧攥在微凉的手心。
她理了理被雨水打湿、颜色变得晦暗的裙裾,缓缓跪拜下去。
姿态虔诚,神情却是一种奇异的平静。
“妾身……”她的声音在雨中显得有些轻飘。
“常思昔日燕尔,丝毫不敢辜负君恩,日夜盼念夫君入梦,聊解片刻相思之苦。
只可惜……终究黄泉路远,阴阳两隔,再难相见。”
细雨落在她低垂的颈项上,蜿蜒如泪。
“昔日妾身顾念身边人事,未能即刻随君而去,日后思及与君山盟海誓,常觉心中愧恨难当。”
话音落,她自袖中取出火折子。
微弱的火苗在湿冷的空气中艰难亮起,凑近了那根红色的细线。
嗤!
红线底端被点燃,一点橘红色的光在细雨中摇曳,顽强地向上蔓延。
丝丝缕缕的雨线浇落在火苗上,腾起细小的白烟,却未能将其熄灭。
融融的火光,映着她毫无波澜的眼眸。
“今日所陷境地,未尝不怪妾身当初犹豫不决,顾虑过多。”
她望着那燃烧的红线,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琐事。
“君弟萧景珩,表里不一,时常逼迫……”
雨丝更密了,打湿了她的眼睫。
“然其亦是个可怜人,故而,妾身也无甚多加怨怼。”
火苗,已经逼近了她捻着红线尾端的指尖。
“幸而如今,妾身已了无挂碍,但求过些时日,能与君黄泉相见……”
她微微一顿,那句“莫要嫌妾身失贞”在舌尖滚过,终究化作更符合深情人设的誓言:
“君当如磐石,妾当如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昔日誓言,今犹作数……”
指尖感觉到灼烫,她平静地松开手。
那将燃尽的红线残骸飘落,顷刻间便被雨水浇灭,化作一小撮湿漉漉的灰烬,融入青石上的水洼。
“君且暂待。”
沈青霓缓缓站起身,动作从容,仿佛刚才只是寻常的一次踏青祈福。
她拂开被雨水洇得颜色深暗的裙摆,眉目沉静,周身那股空灵感在雨幕中愈发明显。
然而,当她盈盈转身,抬眼看向来时路。
一把撑开的墨绿色油纸伞,静静地立在几丈外的山阶上。
伞下,是萧景珩。
隔着越来越密的雨幕,沈青霓的目光落在了伞下那张脸上。
无表情的清俊面容,长而密的眼睫下,那双眸子沉静得近乎包容。
她甚至能看清他略显浅淡的唇色,以及那带着性感棱角的轮廓。
呼吸,不由自主地一滞。
裙角下意识地摆动,妄图将那青石上、一小团被雨水迅速冲刷得不成形状的灰烬痕迹遮掩住。
她垂下了眼睫,姿态像一只被主人当场捉住作乱行径的猫。
明知犯了错,却又仗着宠爱,摆出一副淡然平静、甚至隐隐带着点“你能奈我何”的神情。
等待着对方将这一切轻轻揭过,仿佛那不过是场无伤大雅的玩闹。
萧景珩站在原地。
他感觉不到雨水落在肩头的凉意,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旋转、颠倒。
雨丝仿佛在倒流,竹叶在风中的簌簌声像是无声的嘲笑,天地间的一切都浸泡在荒谬的漩涡里。
那字字句句,扎进他的耳膜,刺穿他强行维持的平静表象。
“幸而如今,妾身已了无挂碍……但求过些时日,能与君黄泉相见……”
“君当如磐石,妾当如蒲苇……”
“……君且暂待。”
这些话语在他喉头翻滚、挤压、踟蹰,最终冲出口的,却是一句干涩到近乎死水般平静的问候:
“下雨呢,怎么不撑伞。”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此刻脸上是否还挂着笑,即便有,那笑容想必也僵硬得如同鬼魅。
他在装傻。
他必须装傻。
仿佛只要他装作没有听见、没有看见,装作他只是偶然路过,撑着伞来接她回家的。
那么,只要他为她遮住这漫天刺骨的雨水,她就会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乖乖地跟着他,回到那个名为家的牢笼。
然后,一切都可以粉饰太平,死去的可以长眠,活着的……
他和她,还可以继续那无望的纠缠,在荆棘丛生的路上,彼此撕扯,彼此消耗。
一切,都不会回归所谓的正轨。
两人之间隔着雨幕,距离并不算近。
他却像着了魔一般,不由自主地将手中那把油纸伞,朝着她的方向,几乎带着点傻气地往前送了送。
伞骨尖端的雨水滴落,在两人之间的石阶上砸出小小的水花。
一个永远不可能真正递到对方头顶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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