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文府试结束后,松涛苑的清晨,总是被一阵沉稳有力的呼喝声和兵器破风声打破寂静。
天光未亮透,王至诚便已在院中空地上腾挪闪转,手中一柄钢刀舞得汗气蒸腾。
武府试迫在眉睫,与只需笔试的文试不同,武试是真刀真枪见真章,他两年多的底子,在县试中凭借出色的骑射和还算扎实的套路侥幸得了第三,但府试汇聚一府精英,难度陡增,他这点积累,实在不够看。
县试考基础,府试则更重实战应用和耐力。
他知道自己的弱点:力量积累不足,持久战是短板。
陈师父早已将府试要点飞信传来:府试同样分三项,但标准更高。
弓马要求能在奔驰中射中更远、更小的箭靶,且需连射五箭;膂力则需开动二石强弓,举起二百五十斤石锁并绕场一周;最难的是第三项,不再是单独演练套路,而是“实战演武”——与考官指定的对手(通常是军中好手或资深武秀才)进行限制性条件的对抗,考验临机应变和实战能力。
“喝!”王至诚赤着上身,露出虽显精壮但远未达到魁梧境界的身材,汗水沿着脊沟滑落。
他一遍遍练习着“破风刀”的招式套路,琢磨着如何用速度和技巧弥补力量上的不足。
大伯王光录不惜重金,为王至诚请了府城退下来的老镖头(曾经是武秀才,甚至参加过武举乡试)来指点,喂招,讲解武府考中的讨巧套路和应对之道。
王光录和邱夜梅时常远远看着。
王光录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慰与投资得到回报的满意:“好!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诚儿这股狠劲,像极了我年轻时候!不,比我还强!精儿…精儿当年也有这般韧劲…”
话语戛然而止,化作一声复杂的长叹。
王光录既欣慰于侄儿的争气,又心痛于儿子的早逝。
邱夜梅手中佛珠捻得快了几分,看着场中那具充满年轻活力、肌肉贲张、汗水晶莹的身体,眼神复杂。
一方面,侄儿如此努力,是为了兼挑两房,延续香火,她该高兴;另一方面,这蓬勃的、几乎要溢出来的阳刚之气,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到早逝的儿子,也曾这般生机勃勃,最终却…
唉!
一日午后,崔雨茵心绪不宁,想到库房找些清凉的料子做夏衣,途经练武场旁的回廊。
恰好看到王至诚正在练习举石锁。
那二百五十斤的石锁,他举得极为吃力,额上青筋暴起,全身肌肉紧绷如铁,汗水将他裤腰都浸透,紧贴在结实挺翘的臀部和粗壮的大腿上,勾勒出惊人饱满的弧线和勃发的力量感。
一次失败,石锁重重砸在地上,发出闷响。
王至诚喘着粗气,毫不气馁,再次沉腰坐马,吐气开声,硬生生又将石锁撼动…
崔雨茵猛地停住脚步,脸色瞬间煞白,手指紧紧攥住了廊柱。
那充满原始力量的一幕,极具冲击力地撞入她的眼帘,也撞进了她的心里。
她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过去母亲憔悴的面容、父亲那些妻妾短暂的花开花落,以及那些隐秘的、关于父亲“天赋异禀”、“索求无度”的流言蜚语…
眼前这个小叔子,年纪虽轻,但这体魄,这毅力…
将来…
她几乎能想象到那可怕的“本钱”和“能力”…
一股冰冷的恐惧攫住了她,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慌忙转身,踉跄着逃离,仿佛身后是什么噬人的猛兽。
她原本存着的那一丝“年纪尚小或许不足为惧”的侥幸,此刻彻底粉碎。
武府试之日,设在府城西郊大营校场。
旌旗招展,杀气森然。
考生数量比县试少,但精气神明显高出一大截,多是筋骨强健、目含精悍之辈。
第一项,弓马。
箭靶设在六十步外,靶心更小。
骏飞驰,王至诚凝神静气,神魂微转,《安魂典》赋予的超强专注力让他屏蔽干扰。
开弓、搭箭、撒放!
嗖嗖嗖嗖嗖!
五箭连珠,虽有两箭略偏,但三箭中靶心!
在众多好手中不算出众,但也稳稳过关。
评级:中上。
第二项,膂力。
二石强弓,王至诚用尽全身力气,脸色憋得通红,双臂颤抖,终于勉强拉满,坚持了堪堪三息。
二百五十斤石锁,他深吸一口气,调动全身气血,嘶吼着举起,步履蹒跚地绕场走了小半圈便再也支撑不住,重重放下,地面微震。
他几乎脱力,眼前发黑。
这一项,他几乎是擦着及格线过的。评级:中下。
最后一项,实战演武。
他的对手是一名三十岁左右的黑壮军汉,使一根哨棒,攻势凶猛。
王至诚体力消耗巨大,只能凭借《安魂典》带来的敏锐反应和灵活步法周旋,刀法尽量简洁有效,格挡、闪避、寻隙反击。
好几次哨棒都擦着他的身体掠过,惊险万分。
他完全不敢硬碰,全靠巧劲和预判。
最终,在体力耗尽前,他冒险欺近,用刀背巧妙一磕对方手腕,虽未击落哨棒,却打断了对方的连续攻势,赢得了考官一声“可”的评价。
整个过程狼狈,但展现了不错的应变和韧性。评级:中中。
综合三项,王至诚的总成绩排在所有通过者的倒数第三名,险之又险地跨过了武秀才的门槛。
当名字最终出现在武榜的末尾时,王至诚长长吁出了一口气,几乎虚脱。
成了!
武秀才!
虽然名次难看,但结果是好的。
也意味着,他真正拥有了第一份安身立命的功名。
捷报传回王家大宅,王光录拿着报喜的帖子,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颤抖。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盏乱响:“好!好!诚儿果然没让我失望!文童生,武秀才!光宗耀祖!光宗耀祖啊!”
他脸上放光,连日来的紧张期待化为巨大的喜悦和自豪,仿佛是自己取得了功名。
他立刻大声吩咐管家:“赏!重重有赏!所有下人,本月月钱加倍!快去账房支取银钱,备厚礼,老夫之后要亲自去拜谢府尊大人和几位考官!”
厅堂里一派喜气洋洋。
邱夜梅也露出了真切的笑容,眼角却闪烁着泪花:“是啊,成了,总算成了…精儿…”
她拿起帕子拭泪,这泪水中,欣慰占了七分,另外三分,却是无法言说的酸楚。
她看着丈夫兴奋地踱步,筹划着如何庆祝,如何进一步为侄儿铺路,那身影与当年得知儿子考上秀才时何其相似?
可眼前人却不是心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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