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太后端起手边海棠花式雕漆小茶盘中的甜白釉暗花茶盏，用盏盖轻轻拨弄着浮沉的翠色茶沫。
“哀家早已不理俗务，静心颐养。
连这仁寿宫的大门都甚少踏出，却不知宁嫔有何事，需要来向哀家这个不通外事的老婆子请教？”
温珞柠微微垂首，声音温软：
“回娘娘，嫔妾所念之事，并非后宫琐事。
乃是今日嫔妾听身边宫女提及她昔日入宫的缘由，言道是因家乡遭了灾，活不下去，为了换一口活命粮，才被辗转卖入这深宫为奴。
嫔妾心下触动，便多问了几句她家乡遭灾时的光景。
听闻百姓流离，易子而食之惨状.......嫔妾……嫔妾心中实在难安。”
她适时地停顿，长叹了一口气，眉宇间染上真挚的忧色，继续缓声道：
“由此，嫔妾又想到如今平凉府地动之灾，与随之而来水患和饥荒，消息虽不甚详尽，但想必彼处百姓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苦苦挣扎。
嫔妾虽力薄位卑，却也受天下万民奉养，享宫廷锦衣玉食，安富尊荣。
于此国难之际，总想着……身为天家妇，是否也该略尽绵薄之力，同舟共济？
思来想去，嫔妾身无长物。
唯有这些年节衣缩食积攒下的一些金银锞子、钗环首饰，虽不值什么，或也可兑成钱粮，为灾民购得几石米粮、几捆柴薪。
略解他们的燃眉之急，救命之需。
只是……嫔妾久居深宫，不识外务，实在不知该如何将这些微薄心意，稳妥地送至真正需要的灾民手中。
不至所托非人，反被中间宵小中饱私囊。
甚至……惹出不必要的是非与口舌，辜负了这份初心。”
她抬起头，目光清澈地望向太后，带着全然的信赖与倚重：
“昨日蒙娘娘慈谕恩典，准嫔妾日后可常来慈宁宫探望皇子，嫔妾深感娘娘宽厚慈爱，故今日才敢厚颜前来，斗胆向娘娘讨个主意。
嫔妾见识浅薄，思虑不周，不知此念是否痴傻狂妄，又该如何施行？
万望娘娘不吝赐教，指点迷津！”
言罢，她微微抿唇，露出一抹赧然与忐忑，姿态放得极低。
太后静静听她说完，一双阅尽世事的眼眸深不见底，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
仿佛要穿透温珞柠恭顺温婉的表象，掂量她这番话背后有几分是真心怜悯，几分是借机邀名，又有几分是别有所图的算计。
殿内一时静极，只闻沉香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片刻后，太后脸上才缓缓绽开一丝意味难辨的浅淡笑意。
“你有此心，能念及民生疾苦，心怀悲悯，确是好的。
陛下近日为此事夙夜忧叹，食不甘味。
哀家虽久不问事，但于此等积福行善、泽被苍生之举，倒也乐见其成。
晚些时候，哀家会向陛下提及，六宫妃嫔、宗室亲贵女眷、乃至有封诰的外命妇，皆受天下黎民血汗供奉，方得今日安享尊荣。
家国艰难之时，正该同心同德，各尽所能，为陛下分忧，为灾民解难。
这募捐赈灾之事……便由哀家出面，倡行此事吧！
量力捐输，公示于众。
所得银钱物资，皆由陛下指派得力干员、御史从旁监察，专项用于平凉赈济。
务必使一分一厘皆用于民，以彰我天家仁德浩荡。
温珞柠抱着孩子，深深一福，如释重负：
“太后娘娘深明大义，肯纡尊降贵出面主持，实乃万民之福。
有娘娘这句话，嫔妾便彻底安心了，嫔妾代平凉百姓，谢过娘娘恩典！”
温珞柠又在仁寿宫逗留了约莫小半个时辰。
直至怀中的小皇子吮着手指，在她温暖的怀抱中沉沉睡去，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她才恋恋不舍地将孩子交还到乳母何氏手中。
还不忘细心地替儿子掖好明黄锦缎襁褓的每一个角落。
目光在他恬静的睡颜上流连片刻，方起身向太后恭谨告退，乘着渐深的暮色返回了长杨宫。
一踏入霁月轩，她即刻唤来含珠与含玉，神色认真地吩咐道：
“将我所有的体己银钱、金银锞子，并这些年积攒下的首饰细软，全都仔细清点一番，列个单子与我。”
含珠与含玉领命，立刻忙碌起来。
她们打开上了黄铜锁的樟木衣箱与剔红首饰匣。
将那些装在织锦袋中的银票、散碎银子、各式吉祥纹样的金银锞子，以及不常戴的玉簪、金镯、宝石耳坠等一一取出。
于灯火下仔细核验、称重、记录在册。
温珞柠在一旁静静看着，心中亦有些感慨万千。
她刚入宫时，因着父亲和继母的冷淡与不喜，并未给她备下多少像样的嫁妆体己。
唯有几箱寻常衣物，几件成色普通的金银首饰。
在处处需打点、事事讲排场的后宫之中，起初的日子过得实在捉襟见肘，步履维艰。
若不是姐姐温羡筝后来经营玲珑阁有方，生意日益兴隆。
通过各种隐秘稳妥的渠道，陆陆续续送进来不少贴己银钱和值钱精巧的物件首饰，让她手头渐渐宽裕起来。
只怕她都不一定能在深宫之中安然熬到现在。
不过，这些年逢年过节，宫中按例也有一份循例的赏赐。
虽不丰厚，却也细水长流。
加上温珞柠素来深居简出，不喜交际，极少参加那些需要重金置办行头、厚礼打点的各式宴饮聚会。
平日并无太大的开销项。
除去日常必需的打点下人、赏赐宫娥的用度，这些年省吃俭用、精打细算下来，手中竟也积攒下了一笔相当可观的数目。
起码可以让许多家世寻常、恩宠平平的低位宫嫔望尘莫及。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含珠与含玉便已清点完毕。
含珠捧着一册刚写好的清单，回禀道：
“小主，现已点算清楚。
共计有京城通盛、裕泰两家大钱庄见票即兑的银票两万八千两，各色金银锞子并散碎银两合计九百七十两。
另有赤金镶嵌红蓝宝石的头面、羊脂玉簪、珊瑚珠串、点翠耳珰等首饰若干。
皆已按名称、重量、大致估价登记在册，请小主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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