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有这般多？”
温珞柠微微讶异，接过清单细看。
她素知自己手头比许多同阶嫔妃宽裕，却从未细细盘算过，竟在不知不觉中积攒下了如此数目的一笔钱财。
然而，这笔钱她不可能全部捐出。
此举首要目的旨在向太后示好，响应凤谕，而非出头逞强，惹人注目。
她的捐输数额，必须谨守本分，绝不能越过太皇太后凤驾，亦不能超过翊贵妃、德妃等高位妃嫔。
甚至需要略低于一些家世显赫、母族富庶、素来出手豪阔的妃嫔，方为稳妥。
她凝眸思索片刻，指尖在那清单上轻轻划过。
心中已有了清晰的计较：
“此番捐输，重在心意，贵在合制。
我至多……只能取出八百两现银，再搭上两件不甚起眼、却质地尚可的玉饰或金簪。
凑个约莫一千两上下的数目，便足够了。”
这个数额并非她吝啬，或是不怜悯灾民，而是她深谙后宫生存之道。
对于她这般恩宠不盛、又无强盛母族倚仗的寻常宫嫔，能拿出数百两已属慷慨解囊、深明大义。
若她罔顾后宫森严的等级与微妙的人际平衡，一味想着多捐方能多助，甚至掏空体己，非但于灾民无益。
反会立刻为自己招来无尽的猜忌、麻烦与嫉恨。
轻则被讥讽为打肿脸充胖子、意图哗众取宠，重则可能被质疑银钱来路，被有心人扣上其心可疑，所图甚大的罪名。
在这深宫之中，明哲保身，谨言慎行，远比一时的慷慨激昂来得重要。
随后，温珞柠踱至雕花槛窗边。
望向窗外沉沉的、缀着疏星几点的夜色，羊角宫灯在廊下晕开一团团昏黄而孤寂的光晕，将她的身影拉得细长。
对太后娘娘的示好与靠拢，是关乎皇子前程与自身未来的长远之计。
需步步为营。
而对当今陛下，顾聿修这位手握天下权柄、正为国库空虚而焦头烂额的九五之尊的孝敬与分忧。
则需要更为实在、更为急迫、更能解燃眉之急的表示。
尤其是在朝廷如今缺金少银、捉襟见肘的时刻。
雪中送炭，远胜于锦上添花。
思及此，她眼中闪过一丝清亮的决断。
姐姐温羡筝经营得风生水起、日进斗金的玲珑阁，此刻正可派上大用场。
这不仅是助陛下解困，更是为姐姐、也为她自己，在天子心中，挣下一份实实在在的功劳与情分。
“备笔墨。”
她转身吩咐道。
很快，一盏青玉荷叶形烛台被移至案前，柔和的光晕照亮了铺开的洒金素笺。
温珞柠提笔蘸了蘸浓黑的松烟墨。
略一思忖，便落笔书写，字迹清秀工稳。
信中，她并未直接要求姐姐捐出巨款，而是以商议探讨的口吻，恳切地向姐姐分析眼下火烧眉毛的局势。
陛下为赈灾款项焦头烂额，夙夜忧叹，太皇太后有意牵头后宫捐输，以为表率。
她建议姐姐，或可以玲珑阁东家的私人名义，避开官方层层盘剥，直接向官府督办的赈灾渠道。
或是通过皇家特许的善堂，捐献一大批立竿见影的物资。
例如便于储存运输的陈年粳米、厚实耐穿的棉袄、预防风寒与时疫的常用药材等......
且数量务求可观，声势务求浩大。
力求在此次捐输中拔得头筹，独占鳌头。
如此，既为陛下解了燃眉之急，彰显了温家忠君爱国、急公好义的门风，更能借此良机，极大地提升玲珑阁乐善好施、义商风范的声誉。
赢得士林清议与市井百姓的交口称赞。
于长远来看，利远大于弊，乃是一桩名利双收的划算买卖。
这封信被小心地用火漆封好，盖上她一枚小小的私章。
由绝对可靠的心腹之人，借着次日清晨往宫外运送杂物的时机，以最快的速度送出了森严的宫禁。
几乎在同一时间。
宫外，玲珑阁后院陈设雅致、焚着淡淡苏合香的账房内。
温羡筝的紫檀木大案上也放着一封刚刚写就，墨迹尚未干透的信笺。
内容竟与宫中妹妹所思所想惊人地不谋而合。
她亦打算详尽分析利弊，劝说妹妹，设法在宫中促成或积极响应此事，让妹妹自己在此次赈灾中有所表现。
捐出一笔体面又不过分出格的银钱。
以此为晋身之阶，增添她在陛下心中的分量与好感。
当温羡筝展读妹妹的来信后，眼眸中先是掠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无比欣慰与发自内心的笑意。
她轻轻放下信纸，低声自语道：
“好，好。阿柠终于长大了……
不再是那个需要我事事操心、耳提面命的小丫头了。
遇事不仅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懂得审时度势，权衡利弊，更能想到借助家中之力，双管齐下了。”
她随手将自己方才写好的那封信笺，移至跳跃的烛火上。
看着那洁白的宣纸缓缓卷曲、焦黑，最终化为一小撮轻飘飘的灰烬。
既然姐妹二人心意相通，她便无需再多此一举地去信教导了。
然而，细细推敲妹妹信中所提的捐献细节。
温羡筝凭借多年经商历练出的缜密思维与对时局的敏锐洞察，还是迅速发现了其中几处可进一步完善的地方。
可以使之更周全、更显诚意、也更有效用。
她再次提起惯用的紫檀狼毫笔，就着案头明亮的水晶玻璃灯，在一张新的泥金笺上飞快地书写起来。
将妹妹计划中略显粗疏理想化的环节一一补全、细化。
“阿柠吾妹，见字如晤。
信中所思，与姐不谋而合，甚慰。
然有几处细节，姐以为可稍作调整，以期事半功倍，恩宠固之。
其一，捐献之物，除米粮布匹外，可增补婴儿襁褓所需之细软棉布、避风厚实襁褓五百套，及老人适用的磨细米粉、易克化的软烂干粮若干。
灾后易生疫病，老幼最是艰难。
此举更显细心周全，易博取太后与陛下仁爱之名。
其二，捐献渠道，不宜直接送往官衙或交由寻常商队。
阿姐可动用玲珑阁关系，联络常年行走陇西的仁信镖局，以宁嫔小主的名义，由他们押运至平凉府钦差行辕处，当面交割。
并言明此批物资专供老弱妇孺。
如此，名声可直达天听，亦免层层盘剥之耗。”
其三，时机把握至关紧要。
阿姐在宫外会密切关注朝廷动向，待陛下或太后明确下旨号召官民捐输、且首批官粮抵达灾区消息传回之时。
便是向陛下或太后恳请捐献家资、聊表心意的最佳时机。
既不显得过于急切争先，又能恰如其分地响应上意，彰显妹妹的为国分忧之心。”
......
写罢，她轻轻吹干墨迹，将信笺装入信封，以火漆封缄。
唤来心腹管家，吩咐道：
“即刻安排稳妥人手送入宫中，交到含珠姑娘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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