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明鉴！
惜妹妹伤成这样，臣妾看在眼里，亦是万分自责，痛彻心扉。
妹妹一口咬定这伤是臣妾蓄意所为，臣妾……臣妾惶恐，不知该如何辩白才好。
昨日宫道惊变，天色晦暗，地滑难行，情形混乱不堪。
许是妹妹见臣妾脚下骤然不稳，险些倾跌，念及平日姐妹情谊，下意识便想来搀扶臣妾一把。
却万万没想到，妹妹自己反而因此失了重心，遭此无妄之灾……
若论起因，确系因臣妾而起。
臣妾难辞其咎，心中痛悔难安，甘愿领受陛下任何责罚……”
沈淑媛这一番话，言辞恳切，姿态放得极低。
看似将责任全然揽到自己身上，实则字字句句皆在巧妙偷换概念。
将故意狠拽，扭曲成了对方主动好心搀扶，却自己不慎失足，更是将自己从加害者，变成了间接的牵连者。
“你信口雌黄！”
惜常在激动地打断她。
“我根本就没有搀扶！明明是你自己眼看要摔倒，拽住了我的胳膊，将我硬生生拉倒给你垫背。
你的贴身宫女看得一清二楚，她们可以作证！”
沈淑媛转眸看向惜常在，眼中悲伤更甚，委屈道：
“妹妹……你脸上的伤，姐姐恨不能以身代之。
事发当时便即刻唤了太医，又将宫中最好的生肌玉容膏尽数送去给你。
却不知妹妹为何突然性情大变，定要如此冤枉姐姐？
是，我的宫女当时确在身旁，她们自然忠心护主，可她们所见，亦是你我二人同时滑倒，何来我拽你一说？
反倒是妹妹你身边的宫人，当时不也在一旁吗？
她们又如何说？”
随后她亦向着顾聿修哭诉道：
“臣妾侍奉陛下多年，虽资质愚钝，却深知后宫以和睦为要，谨守本分，从未与人交恶，岂会行此卑劣阴损之事？
惜妹妹骤然遭此不幸，心情激愤，言语失常。
臣妾万分理解，心中只有怜惜。
可……可理解归理解，妹妹也不能因此便红口白牙，凭空污蔑臣妾的清白啊！”
沈淑媛句句在理，逻辑缜密，情真意切。
反而将惜常在情绪化的指控，衬托得如同失去理智的胡搅蛮缠。
惜常在被她这番辩解气得浑身发抖，厉声道：
“巧言令色！颠倒黑白！
谁知道你这副温良恭俭让的皮囊底下，究竟藏着怎样恶毒的心肠？
说不得你就是嫉妒嫔妾，早就存了歹意，故意要毁了嫔妾的容貌，断了我今后的所有指望。
你这般狠辣的手段，与三年前害死徐美人时如出一辙！”
她喘了口气，眼中迸射出疯狂的恨意，不管不顾地嘶喊道：
“徐美人当年不过因一件绣品花样的小事与你起了争执，冲撞了你的颜面。
不出三日便被发现投身于宫后的太液池中，尸身泡得面目全非！
宫中皆道是失足意外。
可谁人不知这其中定然与你沈淑媛脱不了干系。
你不过就是嫉恨她当时新得圣宠，又性子刚烈，不肯向你低头罢了！”
惜常在突然提及一桩三年前的宫闱旧案，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
殿内空气瞬间凝固。
沈淑媛脸上的血色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那双总是含着温婉笑意的眼眸深处，极快地掠过一丝无法掩饰的惊悸与慌乱。
她立刻跪伏于地，眼中迅速蓄满泪水，悲恸道：
“陛下，徐妹妹当年不幸溺亡，宫中早有定论，乃是深夜赏莲失足落水。
臣妾当时亦悲痛万分，怎会……怎会与臣妾有关？
惜常在她这是疯魔了！
为了构陷臣妾，竟连逝者都不放过，拿这等无凭无据的陈年旧事来血口喷人，玷污逝者清名。
陛下……臣妾……臣妾实在不知何处得罪了惜妹妹，竟要受此诛心之论！”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皇帝。
那神情仿佛受了天大的污蔑与打击，摇摇欲坠。
顾聿修原本只是不耐且淡漠的神情，在听到“徐美人”和“太液池”时，骤然变得锐利。
他登基以来，后宫虽偶有风波。
但嫔妃溺毙之事，始终是一桩不能轻易触碰的禁忌。
当初徐美人之死，虽以意外结案，却始终是一根刺，此刻被惜常在这般不管不顾地当众嘶喊出来。
已不仅仅是妃嫔间的口角，而是直指宫闱阴私，挑战皇家颜面。
声音不由陡然转厉，怒斥道：
“惜常在，慎言！”
惜常在见皇帝变色呵斥，心中非但不惧，反而生出一股豁出去的癫狂。
“嫔妾并非胡言。
当年徐美人溺毙前一日，曾私下对嫔妾说过，她手中握有淑媛娘娘的……的把柄，还悲泣道淑媛娘娘心胸狭窄，定然不会放过她！
谁知次日她便……
天下岂有如此巧合之事？
陛下若不信，可派人细查当年旧档，或叫慎刑司严刑拷问万春宫一应旧人。
重刑之下，必然能知道淑媛娘娘的害人之心！
嫔妾愿以性命担保，所言非虚。”
沈淑媛攥紧了袖口，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镇定。
她痛心疾首地望向惜常在，泪落如雨：
“妹妹……你……你竟狠心至此？
为了构陷于我，不惜编造如此恶毒的谎言，甚至不惜要将那些无辜的宫人送入慎刑司那等九死一生的地方？
她们也是爹生娘养，伺候你我多年，何其无辜！”
她转向皇帝，深深拜伏下去，肩头耸动，显然是伤心惊惧到了极致。
“臣妾惶恐，但求陛下明察秋毫。
还臣妾与宫中无辜下人一个清白！
臣妾对惜妹妹，对徐美人，只有姐妹之情，绝无半分害人之心！”
两人各执一词。
一个激动愤慨，状若疯癫，一个梨花带雨，委屈哀婉......
将这难题抛给了御座之上本就心烦意乱的帝王。
顾聿修缓缓开口，寒意凛然：
“朕的慎刑司，乃朝廷法度重地，专司审讯朝廷钦犯，核查宫闱逆案，明正典刑之所。
岂是容尔等后宫妃嫔用来拷问口供、互相攀咬、泄私愤的工具？
惜常在。
朕念你骤遭大变，心神激荡，言语失常，姑且不予深究你今日御前失仪、妄议旧案、攀扯无辜之罪。
此事，到此为止。
即日起，你禁足于万春宫偏殿，非朕亲笔手谕，任何人不得探视，无旨意不得踏出宫门半步。
若往后再有口出妄言、惊扰宫闱之行，朕绝不轻饶！”
一句“无旨不得外出”，几乎等同于软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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