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
凉州城南那片权贵聚居区与别处残破紧张的景象截然不同，这里的宅院大多保存尚算完好，高墙深院，偶有巡逻兵丁的脚步声和刁斗声传来，更添几分森严。
赵都尉府邸后巷那处不起眼的私宅，便隐匿在这片森严的阴影里。
宅门紧闭，檐下连灯笼都未悬挂，仿佛早已无人居住。
子时将近。
两条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潜行至私宅对面一处废弃宅院的断墙后。
正是萧煜与阿才。
萧煜依旧戴着那副木面具，气息内敛，如同磐石。
阿才则显得有些紧张，手中紧握着一把老周改造过的、发射时声响极小的手弩，弩槽里装的并非致命箭矢，而是浸透了特殊药液、能让人短暂麻痹的吹针。
他们没有选择硬闯，也没有靠近监视。
在无法确定对方实力和宅内布置的情况下，贸然行动与送死无异。
萧煜的目的很简单：确认！确认那“北边来的贵客”是否真的会出现，确认交易是否进行，若能捕捉到只言片语或看到交易物品，便是意外之喜。
时间一点点流逝，寒风刮过空荡的巷子，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就在子时正刻，远处传来打更人模糊梆子声的刹那！
私宅那扇看似紧闭的后门，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吱呀”声，一道缝隙悄然打开。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探出头来，警惕地四下张望了片刻，随即侧身让开。
紧接着，两个穿着厚实皮袄、戴着风帽，将面容遮掩得严严实实的身影，快步从门内闪出！
他们身后，跟着四名劲装护卫，抬着两个看起来颇为沉重的木箱。
出来了！
萧煜瞳孔微缩，示意阿才屏住呼吸。
那两名“贵客”并未立刻离去，而是站在门口，其中一人用带着明显北漠口音的、生硬的官话，对送他们出来的管家低声道：“告诉赵，主人很满意。下次的‘货’，要加倍。地点……照旧。”
管家连连点头哈腰：“是，是，贵使放心，一定办妥……”
虽然只是寥寥数语，但“北漠口音”、“主人”、“货”、“下次”、“照旧”这几个关键词，已如同惊雷，炸响在萧煜耳边！
证据！虽非铁证，但已足够指向赵都尉与北漠往来密切，进行着某种不可告人的交易！那箱中之物，恐怕绝非普通财货！
（pS:此时此刻，萧煜真的很怀念现代科技，若有部相机或dV就……嘿嘿。）
就在那两名北漠使者准备带着护卫和箱子离开的瞬间！
异变陡生！
“嗖！嗖！嗖！”
数道凌厉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从巷子两侧的屋顶上响起！
目标并非北漠使者，而是那四名抬着箱子的护卫！
淬毒的弩箭在如此近的距离下，根本无从闪避！四名护卫甚至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纷纷中箭倒地，眼见是活不成了！
那两名北漠使者反应极快，几乎在弩箭响起的瞬间，便猛地向两侧扑倒，同时抽出腰间的弯刀！动作矫健，显然是军中好手！
“有埋伏！”其中一人用北漠语厉声喝道。
私宅内的管家吓得魂飞魄散，怪叫一声就要关门！
然而，一道更快的身影如同苍鹰搏兔，自屋顶飞掠而下！刀光如匹练般闪过！
“噗！”
管家的人头瞬间飞起，鲜血喷溅在门板上，又缓缓滑落！
那道身影落地，乃是一名身着黑色劲装、面蒙黑巾的汉子，他看也不看地上的尸体，目光冰冷地锁定那两名北漠使者，用字正腔圆的中原官话冷喝道：“拿下！”
霎时间，七八名同样黑衣蒙面的身影从巷子各处阴影中窜出，手持利刃，向那两名北漠使者围杀过去！这些人动作整齐划一，配合默契，出手狠辣，绝非寻常江湖人物或溃兵，更像是……训练有素的军中精锐，或者说……死士！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萧煜心中巨震！他万万没想到，除了自己，竟然还有第三方势力在盯着这里！而且看这架势，显然是打算将北漠使者和赵都尉的人一网打尽，杀人灭口！
那两名北漠使者武艺高强，背靠背抵挡，弯刀舞得密不透风，竟暂时挡住了黑衣人的围攻，口中不断用北漠语怒吼着，似乎在质问对方身份。
巷战瞬间进入白热化！
兵刃碰撞声、怒吼声、垂死的闷哼声不绝于耳。
萧煜伏在断墙后，心念电转。
这些黑衣人是谁的人？耿忠？还是朝中其他势力？他们显然知道今晚的交易，并且选择在此刻动手，目的恐怕不仅仅是阻止交易，更是要掐断线索！
不能让他们得逞！
至少，要留下活口，或者……拿到那两口箱子！
就在萧煜准备示意阿才，趁乱用麻痹吹针暗算一名黑衣人，制造混乱之际……
“呜……！”
一声低沉而威严的号角声，陡然从远处响起！穿透了夜色的寂静与巷中的厮杀！
这是……都督府的冲锋号？
混战中的双方动作都是猛地一滞！
紧接着，密集而沉重的脚步声如同闷雷般由远及近，迅速朝着这条巷子合围而来！火把的光芒将巷口映照得如同白昼！
“都督府办案！所有人放下兵器，束手就擒！”一声洪亮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
是耿忠！他居然亲自来了！
黑衣人头领见状，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与决绝，猛地打了个唿哨！
剩余的黑衣人毫不犹豫，立刻放弃围攻，如同潮水般向巷子另一头退去，动作迅捷无比，显然早有撤退预案。
那两名北漠使者压力一松，却也不敢停留，其中一人猛地将手中一个似乎是信物的东西塞进怀里，另一人则奋力将一口木箱的箱盖踢开一道缝隙，伸手入内似乎想取出什么，但眼看官兵已至巷口，只得恨恨地放弃，与同伴一起，朝着黑衣人撤退的相反方向，狼狈逃窜。
“追！格杀勿论！”耿忠冰冷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
大队官兵涌入窄巷，一部分追击黑衣人，一部分追向那两名北漠使者，还有一部分则围向散落在地上的箱子。
萧煜一把拉住想要探头观望的阿才，低喝一声：“走！”
两人借着官兵涌入造成的混乱和阴影的掩护，如同鬼魅般沿着原路迅速撤离，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巷道深处，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回到破院，关上房门，阿才才敢大口喘息，脸上兀自带着惊魂未定：“义士……刚才……那些黑衣人……还有耿都督……”
萧煜摘下木面具，脸色在油灯昏暗的光线下明暗不定。
他缓缓坐下，给自己倒了一碗冰冷的清水，一饮而尽。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呵呵。”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好一个耿忠！好一个都督府！”
他明白了。
耿忠恐怕早就察觉了赵都尉与北漠的勾连，甚至可能早就掌握了部分证据。
但他隐而不发，直到今晚交易之时，才以雷霆万钧之势出手，不仅要人赃并获，更想借此机会，将赵都尉及其党羽连根拔起，同时……也可能想看看，这潭浑水里，还会跳出些什么“杂鱼”。
那些黑衣人，恐怕并非耿忠的人。
他们更像是另一股想要灭口、掩盖真相的势力。
会是谁？玉京？还是北漠内部的另一派系？
凉州城这潭水，果然深不见底！
“义士，那我们……”阿才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们？”萧煜放下水碗，目光幽深，“我们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今晚，我们一直在院里睡觉。”
他看了一眼惊魂未定的阿才，语气放缓：“去告诉老周和墨砚，近期所有行动暂停，蛰伏待命。让十三娘也小心些，暂时切断与那些敏感渠道的联系。”
“是！”阿才连忙应下。
萧煜独自坐在黑暗中，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赵都尉完了。
通敌之罪，证据确凿，谁也保不住他。凉州军中的旧有势力，将迎来一次大洗牌。
而他自己，虽然意外卷入，却侥幸未被发现，反而借此更清晰地看到了水面下的暗礁与漩涡。
经此一事，张威的地位将更加稳固，他这边也能获得更宽松的环境。
但同样的，耿忠的目光，恐怕也会更加锐利。
风险与机遇并存。
他需要更快地积蓄力量，让玄甲的根，扎得更深，更隐蔽。
窗外，隐约传来城中某处传来的骚动与哭喊声，那是赵都尉府邸被查抄的动静。
风云突变，一夜之间。
萧煜缓缓闭上双眼，开始运转《戍卒诀》的藏锋法门。
他这只潜渊之龙，依旧还需在这愈发汹涌的暗流中，继续蛰伏，等待那真正腾空而起的时机。
而凉州城的天空，在经历了一场短暂的清洗后，似乎明朗了些，却又仿佛预示着，将有更大的风暴，在远方汇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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